姜承犹豫了一下，主动牵起欧阳靖的手。

欧阳靖差点被这一下子弄得神魂颠倒，加上发烧引起的头晕险些给自己干厥过去，他在心里疯狂呐喊着要冷静要矜持才稳住，不然众人赶来看见的将是折剑山庄二少爷喷着鼻血倒在雪地里的糟糕场景了……

姜承的掌心已经有了一层常年握剑练出来的薄茧了，明明是12岁的年纪，皮肤正该是满满的胶原蛋白，掌心摸起来却这么粗粝。欧阳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默默捏紧了一些。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还没等欧阳靖回答，姜承就伸出另一只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眉心微蹩：“……好烫。不行，我得快点带你去见师父，再找大夫来。”

“不用，我真的没事！”欧阳靖斟酌着用词，怎样才能让自己说的话看起来确实像一个4岁的孩子：“我爹他还生着我的气呢，我……我不敢见他。”

“那……”

这种情况姜承也是第一次遇见，他也斟酌了一番，此处离正厅还有一段距离，万一小少爷在路上饿晕过去了可怎么好，正巧厨房也不远，还顺路，不如……

“走吧。”他说，又紧了紧欧阳靖的斗篷，“要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谢谢哥哥！”

这一路上欧阳靖也没闲着，拉着姜承东问西问，算是把折剑山庄的布局弄了个一知半解。总而言之，这里毕竟是一个实打实存在着的世界，和游戏里的建模不能相提并论。就拿折剑山庄的占地面积来说，别看游戏里好像除了几个房间和擂台就没别的了，与夏侯府比起来更是显得穷酸，其实地方大得很。除了游戏里展现出来的，还有欧阳家居住的大院子、一片竹林与湖泊、弟子使用的校武场、还有专门锻造兵器的车间。

布局之类的，欧阳靖打算着可以等以后病好点了再出去调查。一路的交谈中他还发现了一些更重要的情报，那就是折剑山庄的其他弟子。

每个五前的玩家都知道，折剑山庄的弟子都排挤姜承，但是游戏里提到过的有名有姓的NPC也就那么几个。换言之，对折剑弟子的刻画大多是一副小人嘴脸，而不甚深入。

但是适才依照姜承所言，除了熟悉的几个名字比如萧长风、盘幸、徐世徐杰之外，欧阳靖还听说了几个闻所未闻的人：比如江月、谢茗、步华、商现、蒋逸等。他将这些名字默念几遍，这些人日后他都得去一一结识。

其实在欧阳靖心里，始终不相信折剑山庄从上至下没一个好人。好歹欧阳家也是个武林世家，怎么着门下弟子也不该全是小人，只能说大部分人不能明辨是非、被萧长风牵着鼻子走，其他人或许不明所以、或者不想引火烧身，对于姜承之事也就袖手观之了，这才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吧？

这样想着，欧阳靖也差不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悄悄摸进后厨，仗着自己矮一路躲着下人的视线，偷了半屉包子出来，又一路托着烧到发软的身子跑进平时弟子用餐的大堂，把怀里的包子丢到姜承跟前。

欧阳靖一屁股坐下，“想我堂堂二少，在家里吃个东西跟做贼似的……”

姜承噗的一声笑出来，又欲盖弥彰地掩了掩嘴，“您本可以不必做贼的。”

“我还在生我爹的气嘛，”他囫囵炫了一个包子，意外发现味道不错！他把包子往姜承的方向一推：“哥哥，你尝一个？”

“多谢，我已经吃过了。”

欧阳靖点点头，边沉思边补充继续干饭。他想着，折剑弟子对姜承的偏见与仇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形成的，同理，他说不定能借这十年时光扭转大家对姜承的印象。感情嘛，总得培养……

想了一半，欧阳靖忽然抬头，发现姜承正撑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怎么啦？”他问。

“我……”他欲言又止，“不，没什么。”

其实他适才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事——众人皆云折剑山庄二少爷性格乖戾、任性妄为，堪称欧阳英的“心腹大患”，是以众弟子虽然敬重他二少爷的身份，平日里对这熊孩子还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姜承平时都跟着欧阳英，一边习武一边学着处理庄内事务，这也是欧阳英有意为之，毕竟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可能将来还多要倚靠他这个被捡回来的孤儿做主。他此前并未与欧阳靖有过多少交集，只是在刚才短短一会功夫的相处中，他倒觉得这位欧阳英眼中的逆子并不像众人所说那般不可理喻，反倒令人如沐春风。可见，谣言不可全信。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多半要惹对方生气了，所以姜承想了想，选择沉默不语。

他伸出手去测了测欧阳靖的额头，复又皱眉：“还是很热。等下要快点看医生才是。”

欧阳靖低下头搅了搅手指：“哥哥，我还是想回屋。”

他是有顾虑的。一方面自己的人设还没搞明白，唐蠡一个老大不小的人一下子穿越成小孩子，且不说能不能装得像欧阳靖本人，光是伪装一个4岁的孩子就够难的了。如果以这种状态去面对欧阳家的人，肯定会露馅。

想到这里，他抬起水汪汪的眼睛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靖儿现在很冷，再不回去就要变成冰棍了……”

冷？姜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轻轻拉开欧阳靖的斗篷，果然里面只穿了几件轻薄的里衣。他当即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欧阳靖身上。

“好，我送你回房。”他一手扶着欧阳靖，心说等下一定要尽快报告师父。

路过校武场时正是课业时间，里面的弟子还在埋头苦练。欧阳靖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小女孩，留着一头短发，站在几乎有两个她那么高的台子上耍着剑法，看起来有模有样。

此时的武场内，欧阳慧挽了个剑花，手中一剑刺出，剑尖因疲惫而略有颤抖。这时已经陆陆续续有弟子离开了。她转身坐到木桩上休息，萧长风走上前来和她搭话：“三小姐，今天真是辛苦了。”

“还好，我很喜欢练剑，并不觉得累。”她拍了拍一旁空着的木桩：“大师兄，坐这里吧。”

“啊，多谢小师妹。”他说，“我见师妹今日剑法大有精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欧阳慧扑腾扑腾两条小短腿：“真的吗？那就好！姐姐和阿靖都不能练武，那就由我来保护他们！”

“不知小少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他——”小欧阳慧一时语塞，“我也不知道，自从上次他和爹大吵了一架之后就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浣纱姐姐说他生病了，但是爹罚他闭门思过，也不让我和姐姐探望。下个月就是品剑大会了，姐姐现在要操心很多事情，阿靖的事她也很苦恼……”

“啊？”萧长风急忙追问，“那二小姐她还好吗？”

“二姐她很好的，我替姐姐多谢大师兄关心，嘻嘻。”欧阳慧一下子站起来，“大师兄，我得走啦。我今天说什么也要说服我爹让我去探望阿靖，我还是放心不下那个呆瓜。”

另一边，姜承好不容易将欧阳靖送回了屋内，转头就要去禀告欧阳英，连自己的外套都忘了穿，还是欧阳靖追出门把衣服还回去的。

欧阳英到底还是心疼儿子，欧阳靖一进屋就发现已经有一位侍女立侍一旁，恭恭敬敬对着他行礼，桌上还摆着冒热气的饭菜。

欧阳靖和这位侍女面面相觑， “……你是？”

侍女瞪大了眼睛：“少爷，您不记得我了？我是专门负责照顾您的浣纱啊！”

欧阳靖：“…………我就知道。”

这几天过得还算平淡。欧阳靖每天除了睡觉补充体力就是在房间里看书，不只是一些法术入门教学，什么云州水文考、风土人情志、植物作物图鉴他都会看，为的就是尽可能搜集情报，不过重点还是放在了法术的研习上。

他知道在仙剑的世界里，即便是普通人也可以学习仙术。可惜他不像夏侯瑾轩那样有一个魔族二叔，一切只能靠自学。

仙术这东西，上手容易精通难，要想运用自如，说到底还是看谁的脑洞更大悟性更高。目前欧阳靖通读过房内寥寥几本法术书籍，已经能在掌心随意召唤出小型气流了。不过游戏里的设定是使用仙术会耗费神，这一点倒不假，每次大量练习仙术过后人总是犯困。这身子本就虚弱，也不能把自己弄得太累。

一个小孩的房间里自然是没有多少仙术书的，他只能拜托浣纱给他跑腿。浣纱起初还不太乐意，说：“小少爷你还在病中，看书多累啊，你应该多休息。”

奈何浣纱拗不过欧阳靖软磨硬泡，她不同意，他就拽着她的衣袖左右晃晃，“求求你了纱姐姐，靖儿整天待在房里也很无聊的，姐姐你就帮帮靖儿吧！”

撒娇之余，他从浣纱这里也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欧阳英是在自己的大儿子病死之前收养的姜承，因为按照游戏里交代的，姜承此前一直是折剑山庄里擦剑的下人，后来才被欧阳英收为徒弟开始习武。而个中原因虽然没有明说，不过多半就是因为大少爷的死。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出生……不，或者说原本的世界里欧阳家一直没有儿子，折剑山庄不能没有继承人，欧阳英这才打起了姜承的主意。

而自己呢？欧阳靖捏了捏下巴，自己的到来本身就已经是个非常不可控的因素了。一方面，自己未来必然会是折剑山庄继承人，一些弟子比如萧长风之辈所在意的——若是谁娶了欧阳家的小姐就能成为欧阳英的乘龙快婿、未来继承折剑山庄的顾虑，自然也就打消了，如此折剑弟子与姜承之间的矛盾势必要减弱一些。

但是，偏偏自己又是个只知道摆烂、不问家事、除了脾气倔了点以外和夏侯瑾轩基本别无二致的家伙。可是依照浣纱所说，姜承目前依然是欧阳英十分器重的弟子之一。这也就是说……

小儿子年龄还小、又不成器，但是捡回来的孩子恰好又忠心耿耿、才能过人。虽然这么说有点缺德，但欧阳英怎么会放着这么好的工具人不用呢？欧阳家的少主不作为，那就当个吉祥物好了，反正有姜承在，他坐享其成就完事。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也就是为什么欧阳英在有了他之后依然尽心尽力提携姜承的原因——未来很有可能，姜承就是唯一一个能够与他欧阳靖齐头并进、举案齐眉之人！……呃，举案齐眉好像不是这样用的……

记得在雪石路剧情中，那些弟子就因为姜承稍微“巴结”了一下夏侯瑾轩和皇甫卓就酸成那个样子，若是让他们看出来姜承是要成为未来门主的心腹之人……

只要存在竞争，势必会演化出矛盾。

欧阳靖决定，自己继续摆烂下去是很有必要的，但是这脾气性格是必须改改了。摆烂，是为了更好地引出矛盾，不论是原先就存在的姜承本人的性格问题、处事方式引起的摩擦，还是他和欧阳倩的感情引申出的事端、还是某些弟子心怀不轨，视其为竞争对手从而激发的矛盾，如果欧阳靖推测正确，那这些矛盾他势必要引导出来，再想办法。凡事宜疏不宜堵，而且，他更希望事情按照原本的方向发展而不要节外生枝，更方便自己破局。

姜承本身的为人处世存在问题，欧阳靖可以从中化解。只是这魔族血脉终究是个定时炸弹，如果想不出什么办法解决……

但他还是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怎么会有人愿意上赶着给别人当工具人啊，虽说攀附权贵、趋炎附势也算人性特色了，但……真搞不懂古人的内卷。欧阳靖叹了口气，抄起镜子照了照自己那张比同龄孩子成熟太多的脸，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复又是一副天真烂漫的神情了。

既然大方向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大范围搜集情报和修习仙术以增强自身实力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跟欧阳英认个错，让他解了禁足，方便以后自由行动。思及此他叫来浣纱：“纱姐姐，靖儿想睡觉了。明天靖儿要是好一些的话，可以去见爹吗？”

“嘻嘻，小少爷终于懂点事了，知道认错了~”浣纱喜出望外，“那好啊，明天你要是不发热了，我就去把雪姐叫来。”

“好……啥玩意？什么学姐？！” 欧阳靖差点心肺骤停。

“你这孩子怎么一惊一乍的，我是说浣雪姐姐啊。她比我早些进山庄，名字里又都带个浣字，所以我喜欢喊她雪姐。”

……原来是欧阳倩的侍女啊。欧阳靖嘴角抽搐了，“哈哈，那，那我以后也叫她学姐吧……”

“没问题啊小少爷，你怎么开心怎么来。”

送走了浣纱，欧阳靖闭上眼打算好好睡一觉，却被眼前忽然展开的透明显示屏吓醒了。系统懒洋洋的声音从虚空传来：“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