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可以把那个孩子送出去。”

“可是这次的领养人条件非常好，康老师，为什么你总是不肯给那个孩子一个机会？”

“是我不肯给她机会吗？她跟别的孩子能一样吗！”

隔着门板，有些字句听得不太清楚，寇转石刚要把自己的耳朵贴得更紧些，一只手突然抚上她的肩头，打断了这场偷听。

“转石，”女人其貌不扬，穿着黑色套装，微微笑着，“老师们在谈事情，我们去别的地方玩，好吗？”

寇转石的手恋恋不舍地从门板上挪开。

“你真的认识我妈妈吗？”她问。

女人保持着微笑：“当然。所以当我知道你在这里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

“那你要收养我吗？”

女人的脸上浮现出歉意：“不，转石，现在还暂时不行，福利院的老师还没有同意我的申请，但很快了。”她的目光划过寇转石如今的潦草样子——一头短发发黄凌乱；穿着福利院统一棕色运动套装，膝盖处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皮肉受了伤，如今已经结痂，粉色的新肉若隐若现；一双已经脏到发黑的白色球鞋，鞋头被她的脚趾顶得尖尖的。她正使劲瞪着眼，好像下一秒就要咬人，一点都不讨大人喜欢

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无论谁看，这都是一个调皮的、难以管教的孩子。

女人蹲了下来，给她理了理头发：“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在我正式收养你之前，我会经常给你寄些东西过来，给你一些别的小朋友都没有的东西，比如，好看的衣服，好玩的终端——”

“所以你现在还不能收养我。”寇转石不高兴了，把眼睛瞪得更大。

“是的，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只要福利院这边同意，我就会立刻带你回家。”

寇转石立刻甩开她的手：“那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还要给我带别人都没有的东西，你是想让别的同学欺负我吗？”

女人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如果她没有记错，寇转石今年才九岁，只是上小学三年级的年龄。

“谁教你的这些？”

“你管我？你又不是我妈。”寇转石说道，又折返回刚才偷听的办公室，她一定要弄清楚她总是无法被收养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可寇转石走回去时，办公室的门大开着，两个老师正要走出来。

很明显，她们已经聊完了，寇转石因为这个黑衣女人的打扰而错过了得知真相的机会。

她没好气地从几个女人中间跑过去，冲进活动室。她的身影刚消失，站在不远处的三人就听见一阵积木倒塌的声音，随即就是几个小朋友的哭声。

“她怎么了？”康老师询问另一个老师，挑了挑眉毛，“路西，你去看看。”

路西老师如释重负，立刻向两人草草点头，就跟着寇转石的脚步跑进活动室。

果然，寇转石又把别的小朋友搭好的积木推倒了，惹得几个三四岁的孩子大哭不止。

寇转石还在那叉着腰教育她们：“不许哭！哭了就没有人会把你们带回家了！你们就永远不会有妈妈了！不许哭！”跟着她冲进来的路西老师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抱了出去。

活动室别的孩子因为寇转石的话齐齐哭了起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看，这就是您要收养的小孩。”康老师抱着胳膊对黑衣女人说道，“女士，要不您看看别的孩子呢？我们这最近来了几个婴儿，都很健康，很适合收养。”

黑衣女人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注视着正在和路西老师扭打的寇转石。她不肯服从路西老师给她的惩罚，不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里还不停地叫嚷着“我没有错！这都是你们之前教我的！我凭什么不能说！”之类的话。

“康老师，我对别的孩子没有兴趣。我只想要她。”黑衣女人道，“我认真研读了收养条例，我符合所有的条件，评分也很高，到底为什么你们福利院不肯叫我收养她？”

“不是福利院不肯，是这个孩子实在……难以融入家庭，之前来过几十个领养人，没有一个能成功的。我们也是对领养人负责。”

“是吗？”黑衣女人随口应了一句，她低头看了一眼，慢悠悠地惊呼道：“天，原来已经这么晚了，我得回去了……这样吧，康老师，我后天有空，那时再过来跟您详谈。”

康老师松了口气，伸出一只手：“好的，这边请。”

两人刚走到大堂，就听见远处传来悠长的警报声，三长一短，两长一短，一长一短。

福利院里的所有人脸色突变，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

康老师忙道：“您在这边等一下，有可能是搞错了。我们这边并不是戒严区，等下您应该就可以离开了，我先去看看，我先去看看啊。”

说着，康老师就离开了大堂，向福利院门口奔去。

一辆装甲车从远处开来，停在了金合欢福利院门口。一队真枪实弹的警员跳了下来，人人胸前都佩戴着被擦得闪亮的八瓣花徽章，那象征着如今的最高统治机构——全球合作恢复联合执政局。

她们在金合欢的各个出入口拉起警戒线，派警员把守，不许任何人出入。

康老师带着消息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向焦急地聚集在大堂的老师们解释，是因为两条街以外的地方有游行，所以这边要临时戒严48小时。

老师们放了心，全都回到了自己岗位上。

“呈女士，没办法了，您得在我们这委屈两天。”康老师搓着手跟她道歉，“不过幸好，我们这边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事，所以院里什么东西都有，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如果有工作方面的考量，我们可以找外面的执政局工作人员帮您开个情况说明，也可以提供能线上办公的电子终端。”

黑衣女人叹了口气：“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正好我跟转石相处两天看看。那我今天晚上睡哪儿？”

“这边，跟我来。”

两人转身走向楼梯间的方向。

寇转石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

很好，这个女人要留下来。寇转石悄悄握起馒头大的拳头，我一定要想办法让她成功收养我！我要离开金合欢这个鬼地方！

一直到晚上睡觉，寇转石的表现都非常好，没有再和老师顶嘴，也没有和同学起冲突，即使那些人又拿她屡次失败的收养经历来嘲笑她。

“小朋友们晚安，明天见咯。”老师笑着说道，退出房间，关灯关门。

寇转石所在的1209房陷入黑暗。

她睁着眼睛等其它小朋友睡着，她等了好久，一小时，还是两小时？她不知道，反正是很久很久，直到确认她们都没有要起来的迹象，这才踮着脚下了床。

她刚拧开门，睡在门旁边的小托蒂拉就睁开了眼。对寇转石来说，她是个烦人的小妹妹，睡得少话却多；可是老师喜欢她，因为她听话。

“石头，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尿尿。”

“你等等我，我也要去。”

“你不许去。”

“为什么？”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一起上厕所。”

“好吧。”五岁的小托蒂拉又合上了眼，“那你回来了喊我一下。”

“好。”

寇转石成功地溜出了房间，躲过巡逻老师，凭借白天跟踪黑衣女人的记忆，成功地摸到了她住的0503房。但是门开着，里面没有人。

原来大人也喜欢晚上乱跑。

寇转石把鞋子的后跟提好，又下了一层楼。五层及以下都是大人们的地盘，黑衣女人很可能去找老师们玩去了。

可四楼，三楼，二楼都是安安静静的，老师们都在睡觉。

她来到一楼，听见大堂有一点声音。她踮着脚，靠着墙摸过去，看见了黑衣女人和康老师并肩走在月光下。康老师好像是喝多了，走的有点歪歪扭扭的，像是喝了书中写的那种软筋散。

她又往外面走了一些，藏在大堂门柱后面。

黑衣女人一直和康老师走到了大门口，有几个警员围住了她们，寇转石什么都看不见。

等到警员散开，康老师已经不见了，黑衣女人重新走了回来。

这时，寇转石才发现，黑衣女人的手上有血，脸上有血，身上也全是血！

寇转石立马联想到最坏的一种情况，她换到另一个门柱后面，这里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门口的情景。一个人形的包裹在警员手中传递着。

康老师被那个女人杀了！

寇转石捂住自己的嘴，疯也似的跑起来。

黑衣女人听见了动静，立刻冲进大堂，一下子就发现了寇转石。

她很快就追上了小小的寇转石，捂着她的嘴，将她抱进了一间无人的活动室。

寇转石怕得浑身直抖，掐着黑衣女人的手不松开。

黑衣女人轻轻地说道：“转石，不要怕。不要怕！”

“你杀了康老师！”

“嘘，嘘……不要怕，这是好事啊，你不是很希望跟我回家吗？现在康老师不在了，就没有人阻止我领养你了，这样不好吗？”

这样不好吗？

寇转石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但她无法忽略那些鲜血。

不，这样不好！

她尖叫出声，对着女人拳打脚踢：“不，我不跟你这种人走，你不配当我妈妈！”

黑衣女人按住她的胳膊，压住她的腿，不让她跑掉。她的力气比寇转石之前打过的所有老师的力气都要大，轻轻松松就让寇转石无力挣扎。

不，寇转石仍要反抗，她张开嘴，对着她的手掌狠狠地咬下去，用力到寇转石自己都觉得头晕。

黑衣女人小小地惊叫了一声，被寇转石的行为激怒，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塞进寇转石嘴里。

不知过了多久，寇转石的视线里只剩下一片漆黑，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