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十点，工作室已挤满应聘者。王佳佳头顶的荧光绿发夹歪成45度角，抱着一摞简历挨个核对名单。
“下一位，沈南乔！”
玻璃门被推开一道缝，穿奶白针织衫的女生攥着帆布包带挪进来。林砚之扫过她简历上的“应用心理学硕士二年级”，目光落在实习经历栏——大四曾在某大厂参与过用户心理调研项目。
“讲讲你在大厂的实习经历。”林砚之指尖轻叩桌沿，监测表蓝光掠过女生发颤的睫毛。
“他们...把焦虑指数做成KPI。”沈南乔突然抬头，瞳仁里迸出火星，“那个工作环境让人窒息！”
钢笔在记录本洇开墨点，林砚之想起周谨言的情感算法。
“为什么想来这里实习？”
“我已经研二了，不想考博士，想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同时，赚些钱。”
“用三个词语描述你理想的工作环境。”
“尊重，温馨，成长。”女生说完，抬手将眼前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腕间露出一截星星手链——许星野应援会同款。
“你是许星野粉丝？”
“嗯，是，不过，”女生语气明显慌乱，“我是理智追星，不会影响工作的。”
林砚之在简历上标画了一下，看向沈南乔，“好，可以了。”
“下一位，江临川。”王佳佳念出这个名字时，玻璃门已被叩响三声。进来的男生裹着件墨绿色羊毛大衣，内搭浅灰格纹马甲，露出挺括的白衬衫领尖，深棕灯芯绒长裤在膝窝处磨出细微的绒感，牛津鞋鞋带系成标准的学术结，每一步都像在地面敲出严谨的协奏。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锐利，却在触及林砚之的瞬间融成春溪。
“我看过您所有论文和讲座。”他将牛皮笔记本摊开在沙盘边，页角贴着按年份编码的索引签，“您三年前在《神经行为学期刊》发表的‘微表情肌电信号衰减模型’，我尝试用卷积神经网络做了跨文化验证。”他递过来自己的硕士论文，“特别针对东亚人群的羞愧微表情进行了研究。”
林砚之的钢笔在“羞愧微表情的跨文化比较研究”论文标题下画圈：“你如何解决光照变量对AU（动作单元）识别的影响？”
“硕士论文我只对比了东亚人群的羞愧微表情。目前博士论文开题已经通过，我改进了您的三维偏振捕捉算法。当被试者出现欺骗性微表情时，系统会优先追踪下颌边缘肌群的代偿性震颤，就像......”他忽然凝视林砚之的唇周，“您此刻因咖啡因摄入过量引发的颏肌轻微痉挛。”
王佳佳手抖洒了半杯拿铁。林砚之却勾起唇角——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真实微笑，监测表δ波出现0.5秒的混沌震荡。
“为什么想来实习？不怕影响博士论文进度？”
他取下金丝眼镜，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镜片，这个动作恰好让林砚之看清他眼下因熬夜建模产生的淡青阴影。"三年前您在柏林会议展示的'微表情熵值悖论'，当被观测者意识到自身微表情被解析时，面部肌电信号反而会呈现量子芝诺效应般的凝滞。我用动态贝叶斯网络重构了237次类似场景，发现这种'自我观测干扰'恰恰是突破传统测谎瓶颈的密钥。"他重新戴上眼镜，"更重要的是——我想向您学习。"
林砚之翻到他硕士论文的致谢页，最后一行小字是——「致Yara Lin，所有混沌系统里最优雅的吸引子」。她想，他的潜台词应该是「我要亲手验证你究竟是圣殿里的雅典娜，还是数据洪流中自我迭代的忒修斯之船」。
她笑着对江临川说：“好了，你的面试结束，可以离开……”
“林博士，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江临川突然打断。
林砚之把江临川的论文递还给他，“你说吧。”
“以您的学术能力，完全可以进入大学或研究所工作，为什么选择自己开工作室？”
“喜欢。”她拨开滑落的发丝，淡笑着回答。
“理由这么简单？”他不信。
“对。”她看向助理。王佳佳立刻会意，把江临川带离会议室。
等面试者全部离开，王佳佳伸了个懒腰，吐了吐舌头：“老板，高学历精英都是这种不说人话的吗？这云里雾里的……”
她还在措辞，林砚之接口道：“故弄玄虚、故作高深？”
王佳佳猛点头，“是啊，不知道到底要表达什么。”
“我平时和你说话是这样吗？”她扣起钢笔，挑出她做了标记的简历。
“当然不是，但是今天这个江临川，真让我开眼了。你会要他吗？”
“不。”
“为什么？”
“他的心思并不在工作上。”她把挑出来的简历递给助理，“通知这些人参加终面。”
“嗯，好的。”王佳佳接过简历，“我也觉得，他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
午休间隙，林砚之翻看整理好的终面名单。王佳佳突然撞开门，平板险些摔在地上：“老板！这、这个沈南乔......”
她打开的监控回放里，女生在等候区掏出皮夹，泛黄照片上赫然是少年许星野。像素模糊的监控影像中，只能看清照片里的许星野穿着松垮的蓝白校服，黑发被汗湿成绺贴在额前，他正弯腰将什么东西递给蹲在地上的女孩，那女孩校服领口还沾着泥脚印。
“老板，她来面试可能动机不纯。要取消资格吗？”
“不必。”她关掉回放，“正常通知。”
暮色渐浓时，林砚之按响了苏小满家的门铃。糖醋小排的香气混着老抽焦香从门缝钻出来，苏妈妈系着碎花围裙举着锅铲开门："砚砚来啦？快进来，先坐一会儿，马上开饭！"
“阿姨好，好久不见，您越来越漂亮了。”林砚之递上一个礼品袋，“这是给您买的礼物。”
“哎呀，过来吃饭，还带什么礼物呀！”苏妈妈笑容满面，“阿姨看见你就开心。”
“应该的，今年流行新中式，我给您买了件外套，一会儿试穿一下。”
苏小满把林砚之拉进自己卧室，“妈，我和砚砚聊会天，一会儿吃饭喊我们。”
“干嘛非得进屋说话？”林砚之看向苏小满，“季彦鹏呢？”
“就怕你说漏嘴呀，”苏小满尴尬的笑了笑，“我妈还不知道呢。”
“他去哪儿了？你就不怕突然撞上？”
“他最近忙一件大案子，飞去美国了。所以我才敢让我妈过来呀，她待几天就走。不过，你和星星现在到底怎么回事？”苏小满压低声音，“最近这夏柠可是一个劲儿的炒作她和星星的绯闻呢。”
林砚之望着楼下便利店闪烁的霓虹灯，"那个夏柠，会和许星野一起合作出演一部新剧。这将是许星野的首部试水之作。"
“所以，你同意绯闻满天飞？”
“为何不可？正好可以抵消掉与我相关的热度。”
“真有你的，不过你不怕......”还未等苏小满说下去，客厅传来苏妈妈中气十足的喊声：“出来吃饭吧！”
“好嘞！”苏小满应了一句，又问林砚之，“你妈那边呢？”
“冷战中，”林砚之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不锈钢表面映出自己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她要求我和周瑾恒结婚。我明确拒绝后，到目前还没有任何沟通。好了，先不说了，出去吃饭吧。”
餐桌上摆着青花瓷碗碟。苏小满正捏起凉拌海蜇丝，被母亲用筷子敲了敲手背：“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转头给林砚之夹了块龙井虾仁，“不像砚砚，又漂亮又能干。”
“妈，你这心都偏到太平洋了。我刚听砚砚说，她上个月帮派出所破了个诈骗案。”苏小满冲林砚之挤眼睛，耳垂上的小苍兰耳钉跟着晃动，“对吧？那个用AI换脸骗老人买保健品的团伙。”
林砚之抿了口桂花酿，看着苏小满把香菜从汤碗里挑出来堆成小山。
“对，阿姨，现在确实得小心。骗子的手端越来越高级了。”话音刚落，苏小满的手机热闹的唱起了歌。
“我先去接个电话，你们慢慢吃。”苏小满起身，拿着电话走进卧室。
苏妈妈突然疑惑的开口：“小满这几天是怎么了，总偷偷摸摸接电话。”
“阿姨，小满的工作涉及一些不方便对外的隐私。如果在新闻发布前信息就泄露的话，会出问题的。”玻璃转盘上的清蒸鲈鱼眼珠泛白，林砚之从容地挑出鱼腹嫩肉，“您做菜手艺越来越好了。”
“爱吃就多吃点，”苏妈妈笑着给林砚之夹菜，“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得多补补。”
水晶肘子的油光在吊灯下折射出琥珀色光晕，林砚之注视着苏妈妈堆在自己碗尖的糖醋小排。糖浆裹着姜丝在骨缝间拉出金丝，这让她突然想起十三岁生日那天，餐桌上那碗凝固成胶状的冷粥。
“砚砚最爱吃虾仁对吧？”苏妈妈又往她碟子里添了勺龙井虾仁，碧绿茶芽黏在虾尾蜷曲的弧度上，像是有人用狼毫笔蘸着春色点染的工笔画。
林砚之握筷的指节微微发白，喉咙里翻涌着某种温热的酸涩——原来真正被爱着的人，碗里是会堆成小山的。
她机械地把虾仁送入口中，甘甜在舌尖炸开的瞬间，视网膜突然闪过冷光灯残影。十七岁时，母亲坐在她的生物竞赛奖状前修剪指甲：“大学申请书准备的怎么样了？”樱桃红甲油碎屑纷纷扬扬落在她手绘的神经元结构图上，像一场微型血雨。
“尝尝这个虫草花鸡汤。”苏妈妈舀汤的瓷勺碰出清脆声响，白雾袅袅漫过林砚之的镜片。她看见十四岁的自己蜷缩在校医室床上，高烧39度时拨通的电话里传来忙音。护士姐姐塞给她的水果硬糖在掌心熔成黏稠的琥珀，甜味渗进掌纹的沟壑里，像一道永远洗不掉的疤。
汤匙磕到碗底的声响惊醒了回忆，林砚之惊觉自己正死死攥着桌布流苏。苏妈妈手背的皱纹里嵌着葱花香，这个认知让她鼻腔刺痛——原来妈妈的手有烟火气，原来寻常人家盛汤时会在碗底偷偷埋两颗红枣。
“砚砚眼睛怎么红了？”苏妈妈慌忙抽纸巾。
“姜丝呛到了。”她笑着掩饰，舌尖却尝到铁锈味。方才咬破的不仅是虾仁，还有某个深埋多年的脓疮。
暖黄灯光里，苏小满正把香菜末撒进母亲碗中。林砚之垂眸盯着汤面浮动的油星，突然清晰看见自己倒影在汤中的面孔——那个在实验室数据与测谎仪曲线里寻找情感代餐的小女孩，此刻正对着人间最寻常的温暖，露出了吸血鬼触碰阳光时的战栗与渴望。
她终于意识到，她是渴望家庭温暖的。但是，这份温暖，许星野能带给她吗？他会是她的Mr Right吗？
林砚之离开小满家时已是深夜，路灯在雾中晕成毛月亮。她踩着枯叶走向停车场，银杏果腐烂的甜腻裹着尾气钻进鼻腔。
她刚启动车子就接到王佳佳的电话。背景音是刺耳的电子舞曲，间杂着玻璃杯相撞的脆响。
“老板...”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被重金属鼓点击碎，“我在魅色KTV208包间的女厕里，我害怕……”
电话那头传来敲门声，有个油腻男声贴着门缝飘进来：“佳佳怎么还不出来呀？”
林砚之猛打方向盘调头，轮胎在路面擦出尖锐啸叫：“把洗手液涂在门把手上。手机开定位共享，我现在过去。”
导航地图的红点像滴血的眼珠，她连闯三个红灯才惊觉指尖在发抖。通讯录划过周瑾恒的名字时停顿半秒，最终停在许星野头像上。
“砚砚？想我了？”许星野接电话的速度快得反常。
“王佳佳在魅色KTV，可能被下药，你有没有朋友能帮我......”
“那个小助理？具体包厢号？”他打断她的解释，“我找周燃，五分钟能到。你也小心。”
洗手液滑腻的触感从门把蔓延到指尖，王佳佳盯着镜子里晕花的眼妆。二十分钟前还甜笑着给她剥橘子的张昊，此刻正用鞋尖磨蹭隔间门板：“佳佳，哥几个就想跟你玩个游戏......”
她握手机的手颤抖着。
突然整个洗手间灯光骤灭，门外响起酒瓶爆裂的巨响。
“谁他妈多管闲事！”张昊的惨叫混着骨骼碰撞声炸开。
黑暗中有人撞开门，她吓得尖叫。
有双手突然拽住她手腕，皮革手套的触感带着硝烟味："林博士让我来的。"低沉的烟嗓震得她耳膜发麻，"我带你离开这里。"
她被半抱起来疾走时，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