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劭知道驻军在外,有诸多艰难。
军营中那档子事,他也有耳闻,不单军中,有些人家的少爷也有些此等爱好,比方那些伺候起居的书童。
此事众人皆知,都心口不宣,但有头有脸的人家,哪个不是藏着掖着,如此光明正大,也是罕事。
关键还看上了……德七。
段劭脸上诧然不加掩饰:“……你确定?”
秦家直接带走德七,他是不愿的。
德七属于被招安的。
虽然他当时不太想要,但更怕他被别人带走。
德七笔墨功夫尤佳,最主要的,是可以模仿他人笔迹,不限字画,德七也没辜负自己的天赋,没钱了就给自己画两张银票,人不大,闹的事却不小。
最后还是卢辛亲自出面保下的。
秦家来就拥兵自重,虽算外戚,也难免被圣上猜忌,再加上德七——
他不得不防。
但若说是这个理由,他也不想阻碍……个人间的情感宣泄。
段劭默了默:“我让他来,你们自己说说?”
若是德七也愿意,后面的事,再说吧。
秦均行:“……你真愿意?”
他一直观察段劭脸色,他和段劭有私交,知道对方的性子,向来端的住,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但他刚刚,真在他脸上瞧见了一分的沉默及诧然,还有微妙的不愿。
他大概多少是对那位有点感情的。
段劭:“我的意见不重要。”
真有个人管管德七也好。
秦均行应下。
段劭亲自去找德七,走前看了他一眼,礼貌道:“等下我回避。”
一是君子之道。
二是他真不想听秦均行对德七倾诉爱意的语言。
秦均行:“不用。”
顿了顿,他又接道:“你必须在。”
有些话有些约定,总要有个见证者。
段劭实在不想听他们间腻歪的话,可秦均行实在坚持,到底允了。
德七最近闲得无聊,宫中的事,锦衣卫也知道,如今只等着沈长宁入宫,他跟着去看看。
虽然在沈家的时间有点短,但他还挺喜欢沈长宁的,无关情/爱的喜欢。
她要是真能如愿嫁给段劭——
正想着,正主忽然出现在眼前,德七缓缓定住,想当看不见,直到段劭站定在他身前。
德七抬头。
段劭:“有人找你。”
“……谁?”
给他送银子的?
“想带你出北镇抚司的。”
德七被招安,带回京中后,好几个地方都来问过,尤以户部来得最勤,百般关怀。
后来锦衣卫去找了户部几次麻烦。
对方来恋恋不舍地放弃。
德七也想到这事,还以为又来考验了,快速道:“我贫贱不能移。”
段劭:“和贫贱无关。”
“那别的更不能移我了。”
段劭:“爱情呢?”
德七:“?”
段劭每次让他做的,不是暗探,就是趴人墙角,再不就是抓人,活的来无影去无踪,还有人能发觉到他的存在,同时喜欢上他?还来北镇抚司亲自找他?
德七很难轻容当下情绪。
“……我还是见见她吧。”
-
窗外响起脚步声,偏轻,近乎不闻,但习武之人,五感超于常人,秦均行还是能察觉到。
最初未迟疑。
直到脚步声渐渐清晰。
秦均行沉默了下。
他怎么听着像两个男人的脚步,沈长宁武功如此高深,下盘这么稳的吗?
他微微蹙眉。
下一刻,门被推开。
段劭侧了侧身,露出跟在自己身后的德七。
德七同在观察。
德七进入,左右探看一圈,瞧见秦均行,根本没向深处想,还以为对方就是来这找段劭,反正也常来。
秦均行也没想。
德七来,来就来,就当再多个见证者。
他等着沈长宁进入,德七也等着人进来,二人的注视下,门又被掩住,关紧。
门被关上的声响极轻微,落在耳朵里,却让秦均行觉出了一丝微妙。
这种感觉之前也有过,是一种遇见天敌时身体的下意识反应。
现在是——
他忽然间想到什么,大脑猛敲警钟,准备开口。
但已经晚了,段劭看过他,视线已经转到德七身上,复述秦均行的话。
他刚给了秦均行开口的机会,他不肯说,可能是不好意思,没关系,他可以开口。
段劭指指秦均行,对德七道:“他想娶你。”
德七刚刚是有一点不知所措,现在是非常不知所措。
他看秦均行。
秦均行:“我没——”
“他不好意思说,刚刚还让我做见证。”
秦均行:“……”
秦均行:“…………”
德七:“……”
救命。
德七:“……我现在爱情也不能移了。”
秦均行:“…………闭嘴。”
两个字,被他说的额外无力,仿若困兽最后挣扎。
秦均行看段劭,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干脆全说了:“我找的不是他。”
段劭抬了下眼:“沈家就这一个暗探。”
秦均行:“那我要找的是沈长宁。”
话音落地。
德七刚还被震住的脑子缓缓开始运转了,看眼段劭。
段劭没想到,秦均行想娶的是沈长宁,微垂眼睛。
他本来也有点想娶的。
他没开口,微微蹙眉,指尖轻点了下袍角。
这是一个极为微小的动作,一个极少表露的相,除了身边亲近者,无人知晓,段劭此时在犹豫。
德七:“……”
当时他都被塞进诏狱了,要不是段劭,人早死了。
他自认还是挺讲义气的,也到了他该报恩的时候。
德七:“要不……你还是娶我吧?”
将沈长宁留给段劭。
段劭:“…………”
秦均行:“…………”
-
秦均行当天回去,一整日都未出房门。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
后面都没问段劭如何看待沈长宁,德七那句话,实在将他给击溃了。
他准备过两日再去。
秦均行走后。
段劭看德七,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起身走了。
德七:“?”
不夸夸他的吗?
-
正月初三。
沈长宁入宫,德七跟着同去,他有入宫的腰牌,提前和宫中说一声就成,谁不知道锦衣卫的顶上是卢辛,陛下身边最得宠的大公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敢为难。
皇后和娴贵妃瞧见了,也要给脸面的。
沈长宁临行前,方慧特意给她递来两张银票,有些太监,会打着主子的名义讨要银子,宁惹君子不惹小人,沈家不大缺银子,犯不着在这些事上给自己惹一身臊。
沈长宁再入宫,还有种不真实感。
上辈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娴贵妃,还有她身边的太监,那个叫沈昼的公公,总是给她使绊子,让她吃了不少苦头。
没想到,两人还有握手言和的一回。
沈长宁看了眼走在自己侧前方的沈昼,又移开目光,装作看不见。
沈昼五感何等敏锐,沈长宁目光刚落下,人就差距到,微微挑眉。
胆子还挺大。
以往别人入宫,见到他,都畏畏惧惧,不敢言语,生怕触怒了他,再被他报复。
沈昼有时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什么时候名声能和段劭放在一起比较了?
刚入含章殿。
沈长宁乖顺停步,沈昼看她一眼,先进去。
他刚走,就有一位胖乎乎的太监走来,准备领她去主殿外候着。
沈长宁乖顺地解下腰包递过去。
对方诧然了下,欣喜异常,以往他也要孝敬,反正打着娴贵妃的名义,都不用他开口,每到一处,自有人主动来递孝敬。
他愈发和颜悦色,将腰包塞进衣袖,满脸慈爱。
这孩子,真好,够懂事。
他不由得向里想了想,腰包摸着鼓囊囊的,感觉像瓜子,许是银瓜子,说不准还是金瓜子。
他凑过去:“孟姑娘也在。”
沈长宁想了半晌,终于在记忆深处扒拉出来这号人物。上辈子,两人有些交集,但不深,几面之缘。
前世,娴贵妃大势去后,家族倒是侥幸保全,未被赶尽杀绝,可到底也从高处跌落,对这等人家,外面众人的态度变化,便足够让人难堪难受。
那人登基后未到两年,尽数自京中迁了出去。
除了这位。
她嫁的很差——
这是沈长宁最初认为的,嫁给一个鳏夫,对方还有发妻原配留下的两儿一女,纵使富贵无虞,对方年少成名、功名在身,相貌也不错,可多少也太过委屈自己。
娴贵妃的妹妹,什么人家嫁不得,何苦要给人做续弦。
纵使那人对她是真得好。
现在她想明白了。
这人,是知己啊。
沈长宁弯眼笑笑,正巧沈昼走出,朝她看来,微微点头,指节指了指内里。
娴贵妃现在正有时间,她可以进去。
顿了下,沈昼又看向一旁的宫女,示意人带沈长宁进入。
沈长宁福了一礼,再向里走的过程中,沈昼站在殿门前,注视着沈长宁自自己身前经过,全程目不斜视,一眼都没向自己这望。
沈昼:……错觉吗?
他怎么从中察觉到了一丝隐藏极深的微妙的嫌弃?
她可以畏惧,可以避嫌,这都和他的名声相符。
但怎么是嫌弃?
二人以前认识?
沈昼垂眸,他确定以及肯定,记忆里没有这号人,二人除了姓氏一样,简直是毫无交集。
百无聊赖地想着,视线正终,一道圆乎乎的身影隐隐约约显露,瞧见他望来,又笑向后退。
沈昼眯眼看他,一挑眉,整个人一个字都没说,满身满脸却都写着三个字:交出来。
对方恋恋不舍交出新得到的“金银瓜子”,还想踮脚看看,沈昼嗤笑声,对方停了瞬,麻溜走了。
沈昼捏了捏银袋,觉得沈家手笔还挺大的,这东西,富贵人家也少见,何况一六品官家。
直到他打开钱袋子,看见一袋货真价实的瓜子。
沈昼:“……”
-
沈长宁给娴贵妃福身行礼。
正月初一,上好的日子,陛下在前朝说了娴贵妃有孕一事。
如今的娴贵妃,满朝上下,堪称说一不二。
娴贵妃看了看她,倒是没难为。
她今日寻沈长宁,一是沈家做事压了李家的气焰,她喜欢。二是为陛下,她知晓他的心结,他对沈锡,多少是有愧疚与遗憾在的。
她是傻子,才会为难沈长宁。
娴贵妃让人扶起沈长宁,笑说许久,除了各色赏赐,还问了下她的婚事。
李家的事,约莫已经定下了,因着这点小事罢了李讯的官不大可能,但想再向上爬,怕是难了。
沈长宁脑子尚且清醒,只恭敬道,听家中安排。
……娴贵妃可摆弄不得段劭。
现在的段劭身后,尚有卢辛,满朝上下,无人能动。
意料之中的答案,娴贵妃没多说什么,半晌,道累了,让沈长宁回去。
沈长宁麻溜走了。
终于解放了。
没想到娴贵妃还有和她这么和善说话的一天,上辈子,娴贵妃此胎是个皇子,陛下老来得子,喜不自胜,疼惜异常。
最后死皇后手中了。
皇帝动怒就动怒,娴贵妃报复就报复,把她拉扯进来算什么事。
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