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薄氏一大清早便把刘恒叫过去问话,她听说刘恒私自出宫,目的居然还是为了那只畜生,心里便气不打一出来,若是搁平时,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扇刘恒几个耳光小惩大戒,然而,考虑到许复说的那些话,她也对刘恒生出了几分畏惧,毕竟,若是他再发起疯来,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所以,她也就简简单单责骂了刘恒几句,在她看来,这已经算不上什么惩罚了。
刘恒白天做功课的时候脑子还不断回响着薄氏教训自己的那些只言片语,什么你不能把一个畜生看得比人都重啊,什么你不能有你自己的喜好要一切以王朝利益为重啊,什么你要知道感恩你的母后,因为除了母后没有任何人爱你啊......这些话刘恒从小到大一遍一遍地在听,他也从未怀疑过它们的正确性,正因为他认同了薄氏灌输给他的这些观念,他才会在每一次薄氏责骂他的时候,都感到羞愧难当。
然而,就是在这个早上,刘恒头一次觉得,自己没错,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刘恒学会了不再对薄氏的那些理念全然地认同,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判断,也正是从这时起,他学会了在沉默中反抗薄氏对他的控制。
这也就是为什么高帝家宴后那一次,薄氏会对他大打出手,因为她察觉到了,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原本乖顺听话的儿子,居然有一天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并且用他的想法来对抗她。
若是那时,刘恒没有流露出那么顽抗到底、拒不认错的态度,也许薄氏便不会把他打成那个样子,然而,多年之后的刘恒再次回想起那件事时,依然不后悔自己当初所作出的选择,因为对他来说,做一个事事都唯母命是从的傀儡比被母亲用那样残暴的方式打一顿还要痛苦得多。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恒感觉到薄氏似乎有了很多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对自己的态度上,以前她从不关心自己的心情,更不会刻意给自己买什么东西或者陪自己玩,然而,这几天以来,薄氏好多次主动给自己买一些小玩具和手工艺品,好像在讨好自己似的。
还有些天,刘恒刚做完功课,薄氏就提议要带刘恒出宫玩玩放松一下,这对于以前的薄氏来讲都是很不可思议的事。刘恒不太清楚母亲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比之前更通人性了,他猜测或许是因为母亲也觉得自己杀死小猫的事做的有些过分,然后以这种方式表达她的愧疚。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傍晚,刘恒做完功课,薄氏提议要带他去城郊的小树林玩。
小树林里没什么人,倒是有些小松鼠树上树下地窜来窜去,有一只胆子尤其大的松鼠还跑到刘恒的脚边扒起了松果,刘恒想蹲下身抚摸那小松鼠一会儿,又顾及到薄氏就在旁边,他有些害怕薄氏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做出什么伤害这小家伙的行为,便犹豫着不敢动作,眼神却片刻未离那小松鼠。
“你可以摸摸它。”薄氏难得温柔地说。
刘恒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薄氏,虽然薄氏没有笑,但也没有生气的感觉,不知怎的,他竟从薄氏的眉宇间察觉到一丝沉寂的悲凉,对此,刘恒并没有多想,见薄氏没有表现出反对之意,他便如自己所渴望的那样,蹲下身抚摸起那小松鼠来,片刻后,那小松鼠估计是扒完了那松果,一蹦一跳地便朝着树林深处窜了进去,刘恒还想和它多玩一会儿,便追着它跑,跑着跑着,刘恒便一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刘恒仰头,与那人四目相对,只见那人穿着一身紫衣,狭长的目中透着一丝肃杀之气,就在刚刚那对视的一瞬间,刘恒轻易地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敌意。
刘恒对这个人好像有些模糊的印象,是在他之前发作的那一天,当时他处于被魔气支配的疯狂状态,神智不清,只依稀记得母亲似乎找来了一个紫衣人,除了那次之外,刘恒从未接触过眼前这人,他们彼此之间就如同路人一般陌生,若是如此,那么他对自己显而易见的敌意又是从何而来呢?
刘恒赶紧跑到薄氏的身边,他有些抗拒与那紫衣男人的接触,然而薄氏却热情地向那紫衣人招手,待那紫衣人走近,薄氏客气地笑着问了一声好,她亲切地叫他许先生,而那被叫做许先生的紫衣男人也礼貌地笑着回应。
刘恒注意到,那紫衣人对母亲的态度显然比对自己要友好得多,母亲和紫衣男人貌似早就认识了,他们之间丝毫没有尴尬的陌生之态。
与那许先生简单交谈了几句之后,薄氏一边把刘恒推到了许先生身边一边和刘恒解释道,“这是妈妈找过来给恒儿看病的许复许先生,恒儿你一会儿可要好好配合人家,不许不听话,知道吗?”
刘恒回想起许复刚刚看自己时那充满戾气的眼神,很难想象他居然是来给自己看病的,虽然他心中潜藏着许多困惑,然而在薄氏看向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当刘恒一动不动地站在许复的面前时,许复便开始了他所谓的治疗,他催动起周身能量,幻化为包裹着全身的白色光芒,他单手手心朝下放在刘恒头顶上方六寸的位置,那白色能量一股接着一股地顺着许复的手掌轻泻而下,顺着刘恒头顶的百会穴注入到他的身体之中,而许复的手掌与刘恒头顶之间靠着一道白色光带连接着。
起初刘恒没有觉得又什么,不过随着能量的注入,他的胸口越来越沉重,就像被一只魔掌死死地捏住一般,他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的全身都因为巨大的压力而不断地冒着冷汗,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的皮肉从内部裂开了一道道狭长的伤口,他整个人从骨骼到肌肉再到内脏都如同要撕裂了一般,他的精神混沌恍惚,头痛欲裂,他想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住,发不出声音,他几乎拼尽了全力,才勉强断断续续地挤出来几个字,“妈妈.......我.......好痛.......”
薄氏看到刘恒如此痛苦的样子,又听到他喊叫的声音,心里不免也为之动容,她看向许复,犹豫着说道,“先生,要不然算了吧,恒儿他......”
“夫人,我非常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做母亲的不到万不得已哪有狠得下心杀死自己儿子的,不过,你可别忘了,他是三界最恶的极恶之魔君无明的转世,您想想看,他之前为了一个孽畜就能挥刀砍人,那日后指不定会因为什么,也能与您这个生身之母兵戈相向,无明魔君是个一切全凭自己好恶没有任何底线可言的恶魔,他不仅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还会给三界众生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这个责任您能负担得起吗?就算您不考虑三界苍生,日后他再那样频繁发作,您又该怎么办呢?”许复听到薄氏的劝阻,不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功法,却说了一大堆话企图说服薄氏。
薄氏被许复问得哑口无言,她不得不承认,她看到刘恒那双眼暗红发狂的样子,害怕极了,她之所以最终决定杀死刘恒,说到底还是心里对刘恒的恐惧压过了对他的爱,孩子死了,以后想要再要一个便是了,若是不能生,领养也是可行的,总好过天天养个随时随地可能坑人害人、招来厄运的怪物在身边。
自从如此决定了以后,薄氏每每面对着小刘恒都心存愧疚,所以薄氏在前些日子对小刘恒的态度才显得那么反常。
虽然薄氏看着此时刘恒痛苦难耐的样子,心里又痛又愧,然而她却又不知怎么回答许复的那些质问,只好背过身去,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