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没错,我确实姓黄。”当北宫伯子听到太监的话转而用惊讶中略带着些疑惑的眼神看向刘恒的时候,刘恒是这样解释的,若是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北宫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或许会说,“我宁愿他不知道我是谁,也不想看到他因为我的身份而敬我畏我与我刚认识没多久就产生隔阂的样子。”
任何人敬他也好畏他也罢,刘恒都不在乎,但他唯独不愿见他也如此。刘恒知道他也许瞒不了他多久,不过,在他看来,能瞒一天是一天。
“对对对,我们家公子确实姓黄,是您这边听错了。”那领头的太监惯会见风使舵,一听刘恒话锋一转,便也跟着附和起来。
“哦,这样吗.....那或许是我听错了。”那个叫北宫伯子的少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很确定刚才自己听到了一个“皇”字,难道面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哥就是当今的圣上?想到这里,北宫伯子再一次认真地看向刘恒。
只见他穿着一席简朴的黑衣,身材瘦高,体态挺拔而有力,乌黑的眼瞳深邃而有神,眉宇俊秀而协调,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无可比拟的英气与贵气。
“怎么了?”刘恒注意到北宫伯子正盯着自己看,还以为他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我觉得你.....”北宫伯子停顿了,他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在犹豫着说什么重要的话似的。
刘恒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很严肃的话,便更加集中精力地认真听了起来。
“.....你真的很英俊呢。”北宫伯子一边说着一边对刘恒笑了一下。
刘恒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从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红透了的那种。
什么嘛,这家伙居然用那么严肃认真的表情说出一句夸自己很帅的话!
然而,还别说,这句突如其来的无厘头的夸奖居然一下子给刘恒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愉悦到他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然而他嘴上还是故作谦虚地说了一句,“还行吧,一般英俊。”
不知是刘恒脸上那片红彤彤的颜色,还是他那弧度很明显的嘴角,抑或是那句表面谦逊实际上有些欠揍的话语,北宫伯子“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比起之前礼貌的微笑,这一次是更加肆无忌惮的咧嘴笑。
其实北宫伯子刚刚停顿时那凝重之色并非故作深沉,而是他当时真的在犹豫,他本来想说的是:我觉得你应该就是皇上,对吧?
然而,在这句话快要说出口的时候,北宫伯子还是沉住了气。他既然非要用个假名姓掩饰而不是直接告诉自己他是谁,一定有他的目的所在,而自己只要心里知道他是谁就好,没必要一定要这样主动去戳破他,等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便会告诉自己了,不过北宫伯子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为什么非要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他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直接亮出他的身份,然后用他所拥有的权利和威信去强势地给自己发号施令,这种方式对于达成他的目的而言不是更有效率才对吗?
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平复了情绪,北宫伯子才开口问道,“看黄公子这架势,今日是特意来拜访我北宫某人的喽?”北宫伯子直接切入主题。
“是这样,我黄某人不才,虽然对道德经兴趣颇浓,却天资愚钝,无法仅依靠自己便理解其中精髓,我听闻您深谙道德经的义理,之前便想着要亲自前来登门拜访,中间发生了些事情耽搁了,今日才倒出空来。”刘恒坦诚而不失礼貌地说。
北宫伯子听刘恒说明了来意,便热情地邀请他进屋,那刘恒本就是来找他问道的,简单客套了几句,便随北宫伯子进屋坐了下来。
北宫伯子的家是个不大的小屋,虽然小,但却很整洁,东西摆放都很有规律,看得出来,他平常也是经常收拾屋子的人,刘恒看到伯子家便联想到了自己住的未央宫,虽然也很整洁,却都是太监宫女们收拾的,若是自己有个像伯子一样的小家,估计可能会乱得一团糟吧。
虽然刘恒看上去比之前冷静了些,不过其实他的心并没有完全从刚刚北宫伯子夸他那一句的兴奋感中脱拔出来,对此,他自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平时因容貌而夸他的人不在少数,而他本来也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怎么今天被刚认识的这个少年随随便便地夸了一句,自己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难道他在自己心里就这么特别吗?
“黄公子,今日心情不错呀?”北宫伯子笑着说道,北宫伯子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从刚刚起便一直偷偷地观察着刘恒的神色,只见眼角和嘴角都隐隐地挂着笑容,好像心里藏着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事儿似的,他不会是因为自己当时夸他的那一句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也太可爱了点。这样的刘恒一点儿也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反而像个纯情的大男孩。
“.....咳咳,还行吧。”北宫伯子一句话便让刘恒回过神来,他故意清清嗓子赶紧控制住嘴角的弧度,以一派貌似正经的作风答道,停顿了一下之后,他马上便转移了话题,“就从你刚刚那首曲子里的那几句说起吧,你觉得这几句是什么意思?”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这几句说的是这个世界基本的状态:二元性,有与无相伴而生,这个有指的是,有形可见的物质,这个无,指的是无形无相的思想、情绪等,思想影响着物质,物质也会反过来影响思想,这就是二者的互相作用,后面几句说的是思想观念中的二元对立,人们往往通过两者之间的对比才知道哪个长,知道了长,便就知道了哪个短,知道了哪个高,就知道了哪个低,老子只是举了几个日常生活中显而易见的二元性的例子,其实这种二元性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由广泛的二元性构成,公子,你自己也可以试着找一找关于这个世界二元性的例子。”北宫伯子看刘恒认真了起来,于是也认真地说。
“比如......光明与黑暗,白昼与黑夜,生与死,男人与女人,身体与精神,贫穷与富有,强大与弱小。”
“没错,那我们再深入一步,知道了二元性的普遍存在,以及它们的互相对立,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是它们之间的统一性。”北宫伯子找了一张竹简,画了一个简单的阴阳图,起初他只画了中间的一条“S"型线条,本来一个完整的圆形被那线条一下子分成了两半,北宫伯子把其中一半涂成了黑色,另一半涂成白色。
“这表达的就是对立性。”刘恒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
“没错,然而,这张图到这里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北宫伯子继续落笔,他在黑色的那部分里面涂上了白色,在白色的里面又涂上了黑色。
“如果没有什么是低的概念,高的概念也不复存在,其他的二元性也是如此,二元性的两极在对比中产生,它们不可以互相脱离。”北宫伯子说道。
“所以,老子在后面的章节里说,’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这也就是老子提倡君王要以民为本的基础吧?”刘恒说道。
“是的,正因为老子已经完全明白二元对立的两极无法互相脱离的本质,所以他才说,作为一个君王必须不能自视甚高,伤民劳民,因为君王和百姓本质上为不可分割的一体,若是没有百姓,君王也将不复存在。”
刘恒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这我非常认同。”
“表面上,我们好像是一个一个分离的个体,但是实际每一个分离的部分都互相关联和影响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刘恒又说道,看得出来,他平时也有过这方面的思考。
“公子,你真的很不一般。”北宫伯子说道。
“你才是,是你的话引导了我的思考。”刘恒真诚地说。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继续探讨了很多深刻的义理,最初北宫伯子对刘恒还心存戒备,然而刘恒在交谈时一直表现得温和有礼,丝毫没有上位者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子,北宫伯子渐渐地便也放松了下来,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危险。
而刘恒呢?他一开始对眼前这少年还保有一定的怀疑,毕竟他还那么年轻,真的就能读懂道德经这么高深的书吗?不过,聊着聊着,刘恒却越来越觉得大老远跑这一趟是对的,虽然北宫伯子的讲解中还是多少带了一些青涩和模糊,然而,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能把这本深刻的道家经典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况且自己对这本书理解得还不如他,便也没什么资格挑剔人家了。
他们聊得太投入,以至于到了夜晚,刘恒才恍然间想起来自己该走了,刘恒本想着在附近找个差不多的客栈住一住,然而这北宫伯子所居之处地处偏远,附近只有几处如伯子家一般普通的民居,哪里有什么客栈,刘恒等人兜了个圈子便又不得不回来,北宫伯子此时刚收拾好准备休息,便听到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只见刘恒一行人纷纷立在门口,北宫伯子有些惊讶却不失礼貌地问道,“黄公子,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不是,我们在附近没找到可以留宿的客栈,附近除了你,我们也没什么认识的人,现在天色已经挺晚的了,可不可以.......在你这里借助一宿。”刘恒现在心里有些矛盾,本来已经在人家这里呆一天了,晚上又要留宿在这,一想便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另一方面,又能和北宫伯子多呆在一起一会儿,刘恒内心深处又隐隐地有种控制不住的兴奋感,不过他暂时不想追溯这莫名其妙的情绪从何而来,只是专注于眼前之事而不去理会它。
“.......我当然很愿意为公子排忧解难,只是......我家这屋子地方也确实有限,若是只公子一人还好......”北宫伯子眼神中略带迟疑,犹豫着说道。
“就帮帮忙把我们公子安排妥当了就好,我们都是些粗人,睡哪都一样。”领头的太监一边媚笑着一边往北宫伯子手上塞了个什么东西,由于天色昏暗,北宫伯子看不清那东西具体是什么,不过凭借触感和重量,他可以推断那东西应该是块金条之类的。
“不必如此,我和你们家公子是朋友,帮助他是我应该做的,只是.....可能要委屈一下你们了。”北宫伯子一边推了推太监递过来的东西一边说道。
“没看出来,你这小伙子不但长得俊办起事来倒也敞亮,真是太感谢你啦!”估计那太监也没有诚心给他那金条的意思,见北宫伯子伯子推了一下便真的打算收回去。
“给他。”正当那太监要把金条藏回到袖子里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刘恒一声强势的命令。
“哎呀,小哥,你看看你就收了吧,要不我没法跟我家公子交代呀!”那太监听到刘恒突然发号施令,吓得身体一哆嗦,随后跟北宫伯子说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乞求。
“公子,请您不要这个样子,要不咱们真没法做朋友了。”北宫伯子的语气平淡却坚决。
“我在你家借宿,给你付点费用是应该的,为什么不收?”刘恒也犯起倔来,非要给北宫伯子这住宿费不可。
“那公子你随便去找个人家借住吧,只要你肯付费用,我想绝大部分人都会同意让你去住的。”说罢,北宫伯子便要闭门谢客,刘恒一看北宫伯子这回来真的了,便服软道,“行,我不给你就是了,别赶我走,好吗?”刘恒说完这句话才发觉到哪里不太对,既然给钱哪儿都能住,自己为啥非要在北宫这赖着不走啊?他第一次没看懂自己的操作。
那北宫伯子倒也识趣,见刘恒妥协了,他也就马上开了门,恭敬有礼地说了一句,“请进。”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最高兴的要属那太监了,事办成了钱却没花,他在刘恒随北宫伯子进屋后笑吟吟地把那金条揣回了自己袖子里。
“你可以睡我车里,顺便把其他人也安排一下。”在房门关上之前,刘恒转过头对那太监说道。
那太监自是殷勤着应声,至于他到底给没给其他随从安排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