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记忆从哪来的?!”
孟鹤回含笑看他失态,动也不动,所有的灵力到了面前骤然溃散。周围是南彡的星辰识海,或者说是创造三百日夜的地方。
“嘻。”孟鹤回露出些小女儿的姿态,娇憨道,“不告诉你。”
祁不定和君临随便找个村子,高价收农家小院,暂时歇息下来。不过两个人一点不懂农活,坐吃山空,只知道玩乐。
君临躺在阴凉里啃灵果,头靠在祁不定的怀里,翘着二郎腿,还一晃一晃的,悠闲得很。
修为都是假的,也没什么修炼的必要。
“等解决了流光的事就重新入道吗?”君临戳他。
祁不定拉住君临戳他小腹的手,“别戳。道心破碎,和重新入道都是无法控制的,顺其自然。”
君临哦一声,却发觉,其实他表明自己的心意前后,生活是没有差别的。祁不定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时不时会扒拉他的头发,又亲亲他的额头,很少睡在一起,拉手也很少。
“祁不定。”君临问出那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祁不定沉思了一会,手伸过来拉住他的手,玩他的手指,像是在数数一样,说着:“不知道。”
祁不定有的时候会展现一点点孩童般的幼稚,认真道:“但是我很喜欢你。”
不害臊。
君临在心里骂他,狠狠地啃了两口灵果,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得意和开心,压着语调:“哦。”
奇怪。他以前怎么没发现,祁不定这么乖。
他们第一次一起过了冬日,是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雪飘下来的时候,他首次为雪而欢喜。他是厌恶雪的,从百年前,到装作祁不定宿在雪山间,一直是讨厌的。
过去太过弱小,活下去太难,缩在破庙里,一下雪,冷得彻骨,也不敢睡觉,担心一睡着就醒不过来。
之后他就一直讨厌雪,每次看到这些洁白之物,都提醒着他就是个脏东西,提醒他曾经的狼狈不堪。
然而,当他一觉醒来,缩在被窝里,祁不定通红的手捧着一只粗劣的雪娃娃,对着他笑的时候,他第一次觉得这雪格外可爱。
“它怎么只有一只眼睛?”君临伸手碰了碰,冰冷。
祁不定的眼弯起,坦诚道:“找不到一样大小的石头了。”
君临的手滑到祁不定通红的手上,像是一块冰,他的手覆在祁不定的手上,又问他:“为什么不用灵力?不冷吗?”
“冷的。”祁不定手里的雪人已经开始化了,他的声音那样平静,“我冷了,才觉得它珍贵可爱,等它化了,我还要难过。”
君临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门槛上,伸手接雪。他曾经是不愿意碰雪的,可他现在感受到手心的凉意,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张含着笑意的脸。
时间很快,又很慢。两个人学会了做饭,君临自认是学会了,但是做出来没人吃,喂了隔壁老王家的狗。祁不定在这个世界睡得很少,他不知道祁不定早上几时醒,不知祁不定夜晚几时睡。只知道他醒的时候,祁不定看着他,他午睡时,祁不定还是看着他。
君临有时候很怀疑两人的关系,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道侣。
祁不定沉默寡言,从来不忽视他的问题,很认真。他记得最开始,这个人在他的印象里,是朵高岭之花,是冰冷的玉。接触久了,才发现,祁不定更像是顽石。
“我可以在你的房间睡觉吗?”祁不定没有丝毫旖旎之色。
君临谨慎回答:“我可能会把你踢下榻。”
祁不定说:“没关系。”
成为道侣三年后第一次同床,君临睡在里侧,过了好久没睡着,心脏跳得很快。祁不定从背后抱着他,只是单纯地抱着,没有任何别样的意味。
“君临。”祁不定知道他没睡,唤了一声,就接着说了,“我明日就可以脱离剧情了。吃灵果的时候记得洗一洗,脏的吃了会肚子疼,灵石不够用的话,可以变卖法器,我房间有很多法器。如果觉得孤单,就睡觉好了。实在吃不下去饭的话,就花钱请个厨子,或者去隔壁王叔家里,你给点灵石,他会让你蹭饭的,不能给太多...”
无稽之谈。君临怎么可能觉得孤单,他曾经可是一个人走到了魔尊位置。
祁不定这是把他当成小孩了吗?
他本来还紧张,现在好了,祁不定一直说,他就睡着了。
第二日,祁不定的动作很轻,他只是觉得背后一空,骤然不安起来,翻个身,脊背贴着榻,酸涩的眼睛微睁,只看到了一团模糊的影子,有什么东西落在额头上。他没注意,接着睡了。
醒来之后,祁不定已经消失。
他难得有些落空的滋味,空荡荡的,坐起身,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没有人叫他,他一觉睡到了正午,阳光照射进来,他看到了光中飞舞的尘埃。
他要一个人在这个世界待七年。
他默默起床,穿衣服。以往他刚醒还不清醒,要抵着祁不定的肩膀,听着窗外嘈杂的鸟叫声,被拉着穿上衣服。
他自己做了饭,吃了一口想吐出来。发觉没人再给他做饭,于是又咽回去。若是祁不定从未出现过,他一个做这些事,可能还是愉悦的,只是现在祁不定曾经陪伴过他,就显得当下的一切乏味而无趣。
他努力回想祁不定昨晚说的什么。都忘了。
他躺在春夏两季的草坪上,虫子爬进他的衣服里,在他的皮肤上鸣叫,在秋季,他重新走进山中,摘到的果子一个比一个苦涩,干枯的草叶叼在嘴里,却没什么趣味。
等到下雪时,才终于后知后觉想起来祁不定那夜抱着他说的两个字。
孤独。
入目洁白,在雪无法覆盖的地方,是漆黑的,秋季缀着果子的树枝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他蹲下来,捧了一团刚刚积起的薄雪,捏成两个团,又去找合适的石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大小相同的石子,只能让小雪人变成独眼怪。
捏完了。
却只有一个人。
那夜祁不定的话尽数归入脑海,姗姗来迟。
院子的门豁然被敲响,他蹲在地上,捧着小雪人,没搭理。那门又响了,传来隔壁王叔的声音。
“小陆啊,”王叔奇怪道,“不在家吗?”
君临上前开了门,发上沾了雪,门外的王叔佝偻着背,比初见时还要苍老,他和善地弯眼,把怀里的盆递出去,“你家那位走前托我今年第一次下雪的时候,给你带些热馒头,哈哈哈哈,还有一条刚做的鱼。”
君临泛红的手动了动,还有些僵硬,接过来,王叔粗糙的手伸过来落在他的手背。
“小陆这手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啊不懂,要是落下病根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后悔也来不及了,身体好也不能这样使儿啊?”他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最后道,“盆也不用还了,你家给我留了不少灵石,若不是你们,还过不上吃鱼的好日子呢…快些回去。你家那位还年轻着呢,摸不准哪天就回来了…”
他最后的字眼说得模糊,像是在嘴里翻搅了好几圈,吐出来了一半的清晰度,剩下一半咽回去给自己留着了。
君临抱着木盆,说:“谢谢。”
他摆摆手,大抵说的是不用谢,还说了别的,咕哝着走了。
七年的时间,君临最后走的时候,隔壁王叔的娘刚刚下葬,那个婆婆是老死的,算是寿终正寝。他回了宗门,师父摸着胡子,告诉他陆霏出现意外,被魔界城主活捉,要他去救。
“致然啊,你变了许多。”
师父摸着胡子看堂下气质疏冷的人,感叹道:“也不知阿霏如何了,是不是与你变化一般大。”
君临没有多说,提剑去往魔界。书中没提他的修为,他还是几年前的修为,没有丝毫长进。他虽然在这具身体里,却不知原身的道心,也不知如何参悟。
他按照书中描述找到无双城,身上带着一大堆法器。原剧情中,城主设下重重阻碍,陆致然身份暴露,从尸山血海里杀出去,解救了被困城主府修为尽失的陆霏,却在逃亡途中重伤死去。
君临微微仰头,看上上方的牌匾。前面的人往前走了,中间留出空缺的位置,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
“快走啊,不进城就别挡路。”
“下一位。”侍卫刚说完,就看到君临站在原地不动,一身白衣,格外显眼,就连腰上的亲传弟子令都没取,“戒备!”
君临压根没想过要掩盖身份,身后的人已然发现不对劲退远了,顿时留下一片真空地带。
“交出陆霏。”他念出台词。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用三阶修为找死的时候。站在城楼之下,随着话音落地,密密麻麻的魔修鬼魂般出现在城楼之上,随后将他的后路堵住。
也许是觉得他敢单枪匹马来,是有什么保命之法。他每进一步,身前道路的魔修就退一步。
保命之法没有,逃命之法一堆。
君临伸手握住剑柄,却发现根本拔不出来。此剑是陆致然的本命剑,十年前,他在擂台上使用过,时过境迁,时间久了,本命剑都能发现他不是陆致然。
他松开剑柄。
原剧情里一笔带过,但还是提到了陆致然以剑破围。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找了剑道魔修作为幸运儿,第一个杀。
这里的侍卫大多三到四阶,他不用留着法器,不用顾及自己的性命和伤势,只要留一口气将陆霏带出城就好。
他闷头向前杀去,势如破竹,从不改变方向,鲜血溅了满身。有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剑却已经阻挡在身前,身体反应先于思维。
最开始,所有魔修都是信心满满的。
直到现在,看着冲上去的魔修被毫不留情斩断。
早已没了白衣,浑身都是血红,唯一的白就是眼白。前赴后继的魔修一个个负伤,到最后,甚至无人上前,一片静默,看他走在街道上。
恍惚之中,君临还以为时间倒流,回归起始。
嗅觉因为过于浓郁的血腥气而麻木,手腕酸痛已然握不住剑,他行尸走肉般,有那么几个瞬间忘记自己杀人的目的,只是一味的挥剑,找破绽,杀死对方。
垂眼,注意到剑身潺潺的鲜血时,第一次不是厌烦和麻木,也不是病态的安心。
他缓缓浮出一个笑容,竟有些热泪盈眶的味道,从恶心的血腥里品出一丝即将重逢的甜意。
“他真的是正道修士吗?”有人这样问。
“大胆狂徒!”参天的魔气顿时笼罩这一片天地,街道的铺子应声而裂,风从四面八方地吹,不知来处,不知归处,“竟敢擅闯无双,真以为我无双无人。”
浸透鲜血而沉重的衣袍纷飞,发尖滴下的血在半空改变轨迹,风扑面,随着气流的痕迹,尘烟纷飞,他抬眼,看到了带着无尽恶意的魔气。
噌。
魔气到了面前,却被什么挡住般,在眼前骤然溃散,仔细看,还有冰冷微蓝的气。
他抬眼,终于看到了立在上方的剑,为他挡去魔气,飘到面前。
他的视线穿过面前的剑,看向了飞在半空的人。
书中无双城城主,齐沮。
剑散发着微光,形成一个屏障。陆致然的本命剑,剑柄上刻着三个字,“常言道”。
他体会到这本书中的所有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是从这一刻起。
常言道,不是在护他,而是在护陆致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