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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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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马车行过一段颠簸山路,轱辘与碎石碾出的细响混着风声,一下一下敲在耳膜上。帘幕微扬,掀起一角黄尘,露出一线远山。

君笙坐在车厢里,指尖轻搭在膝侧,半阖着眼。

她在想赤玉斛。

那东西太难寻了,若她还在司命殿上,只需翻阅命籍天图,便可直接得知此物现世踪迹。可如今身为凡人——她必须凭自己的足迹去丈量、去判断、去寻找。

但身边这个少年皇帝,却如影随形。

赤玉斛,生于断崖阴谷,湿气瘴毒密布之地,常人难以踏足,若能借这些羽林侍卫之力,自然再好不过——可她却不敢信这些人。

她不是不信他们对容昭的忠心,而是不敢赌,他们是否对容昭的性命如命。

更不敢赌,他们对“齐绯”的身份是否心存疑虑。

昨日她不过说了一句“灾后当防疫”,容昭便眉眼一挑,语气中隐隐透出怀疑。若再添一笔——她连赤玉斛这等罕药的生长地、功效、辨识方式都能娓娓道来,那根本不用他问,林太医就能先一步察觉不对。

齐绯只是翻了几天药经,那里能懂得这么多药理?

她一旦露出马脚,事情就收不住了。而她太了解容昭,要真让他发现她不是齐绯……

她不敢想下去。

容昭此行微服而行,既未悬旌节,也未启御驾。羽林军隐于行伍,统领林桉一路遣人清剿可疑路径,只留极少随从。城内官员多不知圣驾已至,连地方守将都还在忙着堵水,没人来迎接。

也正因此,除了为赈灾而来的工部侍郎李思成,几乎没人知道这支车队的真正来历。

云城乱,水患未歇,河堤时断时续,灾民安置仓促不堪。君笙知道容昭去了前帐议事,她终于得了一段“独身”的时间,虽说背后不远处仍藏着几名暗卫,但只要不闯入险地,容昭便默认她“随意走动”。

她披了件深青披风,步入灾民营地。

帐篷是临时搭的,用的是半湿的草席和废布,风一吹就颤巍巍响。粥棚的铁锅还未彻底烧开,孩童尖细的哭声断断续续,母亲们湿透的衣衫贴在皮肉上,久不干燥已致大面积溃烂,流脓生疮也只能用污水简单擦拭。

她第一次亲眼看见人间“病苦”的样貌。

地上泥泞不堪,孩子们衣不蔽体,有人脚上生了冻疮,有人浑身是水泡,哭声如潮,却没有人有力气再去哄。几个妇人跪在泥里,怀中孩子瘦得皮包骨,口中连一点奶也吸不到。

她手被递上一只旧勺。原是粥棚的官役正忙于分粮,见她顺手接过,皱眉就要开口:“这粥……”

这粥水实在是清汤寡水,能吃饱肚子吗?

那官吏皱眉:“这粥是分给灾民的——”

他话未说完,随行女官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轻轻扬起。

一枚金制腰牌,雕着七宝花丝,正中镌有“淮南”二字,边沿镂着龙纹,隐现冷光。

那官吏面色陡变,仿佛见了鬼般猛地跪倒,额头砰然着地:“淮南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语既出,营地炸开。

人群先是静了一瞬,而后如同潮水一样轰然跪下,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是公主殿下!”

“是淮南公主来了!”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些伏在泥地中的百姓不顾溃烂的伤、寒湿的骨、风雨的重,纷纷叩首高呼,泪与泥混成一团,模糊了眼。

君笙被这一幕震得愣了神。

她素衣被风吹起,立在雨水之间,宛如从星辰间坠下的人,却沾了人间泥泞,站在粥棚之中——天地间万籁俱寂,只有她的呼吸声,还有淅沥雨音。

勺子落在她掌中,一道细微的烫意从指尖蔓延至心头。

她看着这些跪在泥中的人,看着孩子哭得没声,母亲眼神木然,一条条命,瘦如枯草,却依旧顽强地喘着气。

那一刻,她忽然分不清,到底是齐绯心中藏着的那点慈悯泛滥,还是她这个神明,终究,动了凡心。

她开口,嗓音冷静却柔软,带着神明独有的温和与威严:“都起来吧,做自己的事,就当我……本宫没有来过。”

她话虽如此,却弯下腰,亲手替一个发热的小孩理好了领口,顺了顺他汗湿的头发。那孩子靠在她掌心上,没力气哭,脸颊滚烫,像个病得太久的小兽。

她起身,轻声吩咐:“烧药汤,先退烧。拿着本宫的令牌,去找随行太医,按照太医的药方去城中收集药材。”

她动了,她说话了,整个营地才终于缓缓恢复运转。

君笙站在帐下,泥水澎溅在足踝,指尖一寸寸湿冷,眼眸却愈发清亮。

正当她伸手为另一个裹着破布的女婴拢紧被角时,一道急促脚步声踏破雨声从远处奔来,声势极快,衣袂翻飞。

随行的侍女快步上前,贴耳低语:“殿下,圣上回来了。”

她一愣,抬眸望去,只见那熟悉的墨色身影已立在雨雾边界,眉眼沉凝如夜色沉霜——

容昭来了。

容昭自风雨之间而来,一身玄袍带着雨气。雨水顺着他额角滑落,一直落到他衣袖上。

李思成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避让。

容昭看见她膝头沾泥,袖口湿透,手还扶着一个病童。

他没说话,只径自走过来,手一伸,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她被他攥着手腕,手背还残留着粥的温度。

容昭低声道:“你来这里,不该告诉朕一声?”

君笙望进他眼里,缓缓道:“臣妹……只是不忍。”

容昭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冰雪刚刚融化,虽然清冽,但也难掩冰冷:“你就是太心软了。”

他说着,一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她身上,像生怕她染了风寒。

容昭这些日忙了些,他也默许了齐绯天天往外跑。

君笙这两日也不着急去寻药,她一直能够感受到身后的暗卫的气息。于是,她换了衣裳,素色布衣,无钗无饰,连那双惯常穿着绣履的脚也只是换了最寻常的麻布鞋。

每日就坐在粥棚后侧一处干净的石凳上,身旁是一口大铁锅,锅盖掀着,热气氤氲,带着淡淡米香与柴火味。

孩子们围在她脚边,小声争着要添第二碗,她一勺一勺分下去,遇到带着小孩子的母亲或者是老人,就多给他们一勺。

也许是她在这里守着,一连几日,粥中的米都多了很多。

林太医得到诏令跟在公主身后,帮着城中的大夫讲药理,辨别药材。

君笙听得极认真,哪怕是最基础的药草识别,她也不嫌浅,低声问来问去,有时还亲自将几味干药拣出来,细看、闻香、辨色泽。

“此为黄连,性苦寒,清热解毒……”

林太医尽可能开的药方都是一些比较容易得的药,但是水患冲了很多城中的药铺,潮湿发朽的药材根本不能用。

这两日咳嗽的人越来越多。

愁的林太医胡子都掉了几根,但是君笙总是心虚的觉得是自己那天拽的太狠了。

“那赤芍和赤玉斛有何不同?”君笙忽然问。

林太医一愣,随即一笑:“问得好,赤芍虽入血分,却不能直入骨髓,赤玉斛则为灵根……可惜世间难求。”

林太医觉得这位公主虚心好学的模样真的孺子可教了。从一开始就是听她说在药经里面翻到了赤玉斛能够解开皇上的毒,倒是打开了自己的新思路。

“赤玉斛世间难求,不过传说中就生在西南一代,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这样的机缘。”

君笙问道:“只要有了赤玉斛,皇兄就有救了吗?”

“赤玉斛的确是最符合目前皇上的解毒药,但是也不一定,只能说,这样的机缘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林太医见到公主的为难模样,安慰道,“皇上吉人天相,一定能万岁长生。”

君笙未言声,只是垂眸看着手中那一撮药末,目光深了些。

日子一晃数日,她每日与百姓一同排队盛粥,夜里留在帐外与太医对坐小案,翻着一本本草书籍,将世间草木默默记在心里。

她素面朝天,衣袖常有汤渍,甚至亲手替妇人包过脚上的水泡,也替一位老翁熬过夜汤。

谁都知道她是与这场泥泞不相干的人,可偏偏,她蹲身替人缝衣、熬药、分粥。她手执药书,低声请教,姿态谦和得不像贵人,却也没有人真敢将她视作寻常。

她是雨中的公主,是泥中的星光。

——

夜深了。

驻地的灯光零星点点,雨尚未停,营帐外依旧有水珠滑落,砸在帘檐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容昭回来的时候,披着一身雨水,发尾未干,神情冷冽。他进帐时,侍卫屏退,留下值夜的秋月跪守。

“公主这几日,”他语声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还是在外面?”

秋月垂首应声,语带小心翼翼:“是……皇上不在时,公主仍在粥棚和灾民处留宿。她白日里随林太医研读药书,夜间还帮着煎药、记药性……林太医都夸公主有医者之心。”

“慈悲为怀,是大造化。”

秋月想讨句好听话,不料话音未落,容昭的脸色却更沉了几分。

他转头看向内帐方向。

床上的少女正睡得极沉,蜷在一角,眉头微皱,仿佛梦中也不安稳。湿冷天气让她面色比平日更白,手掌放在被外,瘦得几乎看得见骨节。

她不常睡得这么沉。

从前的齐绯贪睡归贪睡,却神经敏锐,他走近时她总能先动一动睫毛,如今却一声不响。

容昭垂眸,指尖拂过她掌心,凉的。

他薄唇紧抿,一句话没说。

隔了片刻,他转身对秋月道:

“秋月,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此次让你随行,不是让你纵容她胡闹。”

“皇上息怒。”秋月立刻跪地,身子几乎贴到了地毯上。

容昭声音低沉,像风过江面前的暗潮:“她身体才好多久,天天去淋雨吹风,要是有三长两短,朕要了你的脑袋。”

“奴婢听见了。”秋月连连叩首。

帐中一片沉静。

容昭收回目光,低头再望她一眼,眼中神色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冰冷,只余下一点深藏的,化不开的担忧。

帐外的雨渐渐停了,风却不曾歇。

容昭从内帐出来,脚步一顿,望见外头等候的人。

李思成穿着一件湿了边角的青布直裰,腰间佩章早已被泥点溅花,靴上满是泥痕,鬓角淌着水汽,眼底有难掩的疲惫。但他目光沉稳,神色清明,是那种在乱世中依然能站得笔直的青年良臣。

他拱手一礼,声音微哑:“圣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昭点头,抬手让随行侍卫退远,带他往临时设下的小帐一隅而行。

帐中一盏孤灯,微光晃动,映得两人影子拉得老长。

“水患暂缓,”李思成开门见山,“可这几日风势不定,沿堤的修补工作必须趁每日落潮加紧进行。但因溃堤当夜死伤惨重,如今能动的青壮所剩无几,连带兵作业的军士也损失了三成。”

他说着,低头取出随身携带的图卷,摊在案上,又从怀里抽出一幅画纸,上面是几处关键节点的堤坝结构草图,图纸未干,笔墨凌乱,显然是方才在夜雨中就地勾勒的。

“这是殿下前几日交下的图纸基础上,我重新标注了几处应急之法。”他指了指一角,顿了顿,又低声道:“说起来……殿下当真是奇女子,能想到用木骨引流、分压潮势,我李思成也自愧不如。”

他语气诚恳,眼里有光,话中竟含着些许佩服的跃跃之意,仿佛若能当面与她共议一二,便是百忙中偷得半刻清凉。

容昭的脸色却自他提及“共议”二字起,沉了几分。

他只是静静看着李思成,没有言语,但那份森然的冷意却随着眼神落下,让人后背发凉。

李思成愣了片刻,骤觉失言,忙低头掩饰:“……微臣僭越。”

“继续说。”容昭淡声道,语调不显情绪。

“是。”李思成重新整理措辞,接着说下去,“如今水势渐稳,堤岸三处修补计划可执行,接下来最关键的,是粮草问题。”

他取出另一份密函,双手奉上,“皇上下令拨出的十万石赈灾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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