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商行测收起架在办公桌上的腿,朝门口看了一眼:“进。”
门被推开了,是宋庭,昨天审完已经很晚,他不再好意思让人加班,所以等到早上再汇报情况,商行测放下手里的资料:
“怎么讲,发现什么了?”
“怎么抽这么多。”
一进门就看见烟灰缸上山堆似的烟头,宋庭打开窗户。清晨的空气吹散了房间里呛人的烟味,青色雾霭被风裹挟着流向天际,不等他转头,就听到身后满不在乎的应道:
“就最后一点了。”
压力一大商行测抽烟总是很凶,他不是没有说过,可对方明显是个听不进去话的主儿,只能绕过这个话题:
“没发现什么关键信息,不过看到了他小时候和叶文志一起玩的场景。”
“他们两个小时候很熟?”商行测问。
宋庭略微思索一下,摇了摇头:“人类的群体性会让他们下意识选出一个“领袖”,客观来说,他和福利院的每个小孩都很熟,从几个有效片段基本可以看出他本人就处于这个位置。”
“不过虽然不算最好的玩伴,他们之间的交集也不少,经常会交流一些——”
话说到这里宋庭明显的停顿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语句——
商行测在烟灰缸上点了几下,道:“没事,你说。”
“平权问题。”宋庭稍微停顿一下,继续道:“关于哨兵向导与普通人之间的平等如何实现,或者——”
“进化者内部的和平如何实现。”
商行测蹙眉,明显有些不太相信:“两个孤儿院的小孩平时会谈这个?”
其实说起来,这个世界原本不是这样。
一切都发生在70年前的某一天,有人突然发现身体发生了巨大到可怕的变化,他们的力量增强,速度变快,综合能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如同上天恩赐的喜悦中——
但很快,人们发现这样的改变并不只带来了好处,他们五感变得十分敏锐,每个月的特定时间变得暴躁易怒——这一类人在未来成为了哨兵,而向导——这是后话了,最初只是一些研究哨兵的科研人员,发现自己拥有了影响科研对象的能力。
紧接着向导的定义就出现在大众眼前——相对于哨兵他们没有超强的身体素质,但却拥有着精神上影响哨兵的能力,这具体体现在当他们对哨兵进行精神疏导时,后者五感敏锐度会降低,情绪变得稳定。
一时间社会舆论掀起腥风血雨,甚至在进化者内部,因为其等级差异过大而产生的问题层出不穷,哨兵和向导是否算继智人之后的新的优势人种,他们的优势又将应用于何处,而普通人,又该何去何从?
就算在七十年后的今天,这些问题也依然存在,成为危害社会稳定的关键因素。
这个问题让宋庭微微一怔,精神图景的一些碎片记忆闪回眼前,这种敏感问题他们作为公职人员私下本不该谈论——
“他们在福利院中都表现出很明显的反社会倾向,但这并没有在他们的病理记录中出现。”
“诊断结果都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导致植物神经紊乱,最后产生明显非正常行为,才被送进精神监狱。”
商行测缓缓吐出一口烟,他低头想了一下,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另有隐情。”
“你不觉得还是太过巧合了?”
宋庭顿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两个人小时候在福利院关系就不错,长大之后又基本在同一时间被送进精神监狱,现在叶文志逃跑,李律不一定完全清白。”
“你说的这些我也有想过,但假设按照这个思路,那他为什么不跟着叶文志一块儿逃跑,而是最终回到E区,而且,最关键的是——”
商行测支着下巴,把还没抽完的烟头按灭:
“我们没有证据。”
“在这个世界上针对向导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语言可能会骗人,但大脑的本能反应不会。”
“威逼利诱,这两天我们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如果他真是莫伊莱的成员,为了一个邪教组织,未免也太宁死不屈了。”
所谓听话要听音,商行测很少对一个人表示出明显的认可,宋庭闻言微微一愣:
“行测,难道你想......”
商行测微微一笑,扬起一边眉毛:“难道不行吗?”
与此同时,一楼办公厅。
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接线员向往常一样接起电话,语速快而稳:“您好,这里是特别调查局,1号接警员。”
“嘶......滴......嘶......”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声响,接线员神色不变,重复道:
“您好,这里是进化者特别调查局,请问有——”
每天几百个打到这里的电话里总有那么几个是恶作剧,听到无人应答,接线员习以为常,准备按规则再次确认后——
“我是叶文志。”
接线员霎时间愣住了,她还来不及示意身边的同事,电话那头的男人就已经说出第二句话:
“告诉你们处长,我在华兴工厂等他。”
接线员按下紧急按键,信息在第一时间直接发送到终端,窗外鸟猛的掠过树林,太阳已经有点落山的迹象,金色的光勾勒在青年冷漠薄削的脸侧,他有一下没一下甩着手上的黑色遥控器,冷冷道:
“带上李律。”
鸟鸣声霎时停止,风中树叶沙沙作响,叶文志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已经接通的内部终端,商行测屏息凝神,放下手中的文件——
“否则他想知道的,我一句也不会说。”
********
天,很蓝的天;云,很白的云。
轻柔的风就这样吹在脸上,像无数个平常的下午。
“李律,李律——”
好像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很遥远,像是从天边传来。
他转头,发现是一个踢足球的小男孩,男孩年纪很小,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
“李律!”男孩声音很大:“你长大想干什么?”
“我?”李律不知道如何回答,可大脑仿佛有记忆般驱使身体说:
“我长大要当进化者调查总署长!我要让普通人和进化者和平相处!”
“哈哈哈”男孩笑的很开心:“那我就当副局长!跟你一起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和平!”
“切,你这么笨,才不配做我的副手呢!”
“你说什么?本大爷还不稀罕呢!”
“那我不做副局长了,我要当比你还大的官,然后管着你,哈哈哈哈哈!”
男孩突然又叫他的名字,声音缥缈又虚幻,叫人听不真切。
“李律!”
唰——
李律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冷汗划过鬓角,他大口喘着粗气,视网膜上的残留梦境正在逐渐褪色——轻柔的风吹过草坪,消毒水的味道挤入鼻腔,呼喊他名字的声音拉长变形,冰冷低沉的语调急促的重复着他的名字。
“李律,李律?”
太阳穴跳的人眼眶都发麻,李律狠狠甩了甩头,慢慢看清眼前的人——
是宋庭。
“真够阴魂不散的,”看清人后缓缓呼出口气,李律不耐烦道:“你又有什么事。”
“......”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宋庭脸僵了一瞬,而后略微放松的靠在椅子上,进行例行询问:
“一般来说,精神强制后大部分人会出现头痛,昏迷,记忆缺失,行动能力减退等暂时性的临床症状,但同时,也有极小的因为大脑受到刺激导致神经元重新连接,从而记忆力和逻辑思维增强的概率——”
“通俗点讲,”宋庭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笔,他抬起头,认真道:
“就是你可能会想起些什么。”
“那我应该属于你所说的大部分人。”李律回答的非常干脆,他抱歉道:“太可惜了,依旧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
“注意你的态度,”宋庭勉强扯出一个友善的笑容,心说放屁我看你现在脑子转挺快:
“我们已经找到叶文志现在的藏匿地点,所以希望你配合调查,不要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已经找到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律的第一反应是终于可以结束了,在调查局的这两天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折磨,这群神经病什么招都往他身上使,难道这个世界没有人权保障法吗?
但紧接着,一种如释重负后从心底升起的,对未来的不确定感浮现出来。
听商行测说,自己的监护人曾三次驳回解除监禁申请书,即使他离开调查局,也摆脱不了依旧被关在精神监狱的结局——
“既然叶文志已经被你们控制,三天内我就会被重新送回精神监狱。”
李律摊了摊手,淡淡道:“我现在说什么话,又有什么意义。”
空气霎时凝固,空调的稳定的嗡嗡声如同白噪音,宋庭愣了一下,曾在精神图景中看到的景象瞬间浮现脑海。
进化者人权保障法案第一章第二十四条规定,未经生物公正局核发三级以上许可证,任何个体,组织不得以意识投射,记忆回溯等方式进入他人精神图景。
精神图景对于哨兵向导的重要性仅次于心脏,如果不是已经结合过的伴侣,不仅被进入的对象会产生一系列的不良反应,甚至执行者本身,强制进入他人的精神图也会受到影响。
宋庭听出话中的意思,但他没有告诉李律的义务,甚至于对方暗示的交换,对他而言也完全可以拒绝。
不过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并没有休息好,或者今天上午的交流让他对眼前这个向导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产生短暂连接后,情感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秒占领高地——
沉默半晌后,宋庭最终道:
“你的监护人——她对你很好。”
李律精神图景中的记忆不多,那个女人就占了很多画面,同样的温婉的气质让宋庭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叹了口气,诚恳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驳回你的解除监禁申请,但有时,事情可能并不像展现出来的那样。”
“......”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他从没想过能从宋庭这里得到过什么信息,而刚才那个看似交换的暗示,实则只是为了转移话题——
“......谢谢”李律顿了一下,缓缓道:“我确实想起来一些事情,但很模糊。”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宋庭立刻回到了原来专业冷漠的样子,他点点头:“你尽量描述。”
“我躺在一块草坪上,有一个男孩儿......过来找我。”
“小男孩?”宋庭做记录的笔停了下来,他扶了一下眼镜:“你认识他?有什么外貌特征。”
李律如实回答:“他的脸很模糊,但看样子应该是我的朋友。”
“你的意思是——”宋庭抬头,重复一遍道:“回忆里所有人的长相都很模糊。”
“只有他的长相很模糊。”
“李律。”
宋庭啪的一声把笔放在本上,他眯起眼睛,语气中的威胁不言而喻:“想清楚了再说。”
“我确定。”李律依旧是原来的表情,甚至语气都没有丝毫的起伏:
“只有他一个人的脸是模糊的。”
宋庭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字:“继续说。”
“他上来打了我一拳,嘴里还骂着我背叛了什么。”
“他为什么打你,你背叛了什么。”
“其实我也很奇怪,他说进化者和普通人类的平等终其一生也无法实现,大自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有些人注定会被淘汰——”
说到这里李律猝然顿住,然后他朝宋庭微微一笑:
“当然,我不这么认为,人人生而平等,生老病死没有人能逃过,这同样也是大自然的选择。”
啪——
宋庭合上笔记本。
“我为我一时的心软动摇而感到羞愧。”宋庭抬起头,他盯着李律,冷冷道:“你很聪明,但有时太聪明也是一种愚蠢。”
“抱歉,宋主任。”李律摇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竭尽全力想要摆脱与叶文志的关系,想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