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电闪雷鸣,撕裂黑夜的雷电照亮唐拥淮惨白的脸。
他看着自己最好的好兄弟,难得发了这么大的火。
“不用担心,小乐,很快就会结束了。”
窗外的鸾尾花在这猛烈的暴风雪中根本没有抵抗力,它们被轻而易举地拦腰折断,无力垂下。
没有庇护,也不会再有人来爱它们。
一瞬间方泽乐被唐拥淮身上沉重的绝望所击中,他看见唐拥淮拉下身后厚重的幕布,露出这个房间原本的样子。
“这是......”
方泽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般看着眼前的一切。
无数显示屏出现在他面前,上面的画面有些让他很熟悉,有些却又那么陌生。
十四岁的时候,蓝濡送他和唐拥淮去了一个集训营。
方泽乐至今都记得临上车前,蓝濡第一次送了自己个东西,一个随时可以联络到他的呼叫机。可是为什么画面上,送他们去的人是方野,而且唐拥淮的脸上还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
他也记得很清楚,当时突袭研究所,瑞尔斯和蓝濡第一次合作,回去的时候被方野揪着耳朵骂。
为什么画面上的人变成了伊尔.布莱克?
那个总是面无表情,似乎很嫌弃他们,但又总会在关键时候突然出现,以拎小鸡的方式救他们的黑发男人,消失了。
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方泽乐看见自己与阿淮走上决裂,看见瑞尔斯举刀挥向唐拥淮,看到方野对这所有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不!不会的!
他们不可能对阿淮做这样的事!
“不是你的错,小乐。”
唐拥淮看向显示屏上的那个男人,他的一只手是机械手臂,面若寒霜,机械的挥刀。
“如果不是蓝濡,这才应该是我本来的样子。”
一个残暴的疯子,不相信任何人,将所有人都看成自己的一枚棋子。
方泽乐看着显示屏上的一切,仿佛自己亲身经历一般,脑海中闪过无数记忆片段。
那场战役,他们苦苦坚持了很久,只要等来帝都的援兵,他们一定可以反逆局为胜。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援兵迟迟未到。
方泽乐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部下一个又一个倒在自己面前,当他拖着几乎报废的一条腿回到帝都时,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是淡淡睥睨一眼。
他这才从大臣口中得知,“艾尔比斯星已经与我们达成了合作。”
他们只是一群不必要回收的棋子。
他与唐拥淮彻底决裂,瑞尔斯也因为亚纶的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在某天夜里突然刺杀唐拥淮。
方泽乐愣愣地看着那双本应该很熟悉的绿色眼睛里一片寒意,他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不,那不是阿淮,阿淮不会变成这样!
蓝濡去哪儿了?
“催什么催啊,我这不就来了吗?”
终于听到那熟悉的嫌弃语气,方泽乐猛然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面前快速闪过的重重显示屏中,有一个不起眼,却是这片黑白中唯一的一点色彩的画面引入眼中。
蓝濡?
方泽乐呆呆地看着那个黑发男人,他似乎年轻了些,脸上是许久不见的轻松笑容,可是他身边站着的人自己完全不认识。
他看见“蓝濡”加快脚步往那三人跑去,那是他没见过的地方,与这边的世界截然不同。
更像是亿万年前的,地球?
过去那些不可思议的猜想再一次涌上心头,方泽乐曾经还觉得它们实在太荒谬,而现在,唐拥淮亲口证实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事实。
“蓝濡,不是我们世界的人,是我强行留住他,将他困在这里。”
唐拥淮同方泽乐一起,看向那个飞奔向前的黑发少年,如同飞鸟一般离自己越来越远。
只留自己一人在深渊,凝视他的背影。
怎么会有人真的愿意为他留来?不会有人选择他。
门外,一道身影悄然离去。
————
房间里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蓝濡本来就不爽的心情更加烦躁,他一向最讨厌这些神棍在自己面前讲什么天注定。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抓着唐禹的领子,“唐拥淮,到底出了什么事?”
唐禹痛苦的咳嗽了几声,突然笑了。
“神,您何必如此?”
他那一双棕色眼睛直直望向蓝濡,里面的情绪蓝濡看不懂。
“您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您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蓝濡的手霎时顿住,微微瞪大眼睛。
房间里越发阴沉,唐禹继续说道,“所有的痛苦都将过去,您无需再感到任何愧疚,这才应该是所有一切该有的样子。”
伴随着唐禹越来越兴奋的语气,蓝濡恍然间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了曾经的同伴。
他们站在云雾中,似乎是在呼唤自己过去。
他手指微动,耳边是唐禹的声音虚虚传来。
“这不是您一直所期待的吗?那个孩子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不是吗?”
是啊,唐拥淮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小笨蛋了。
原本以为唐拥淮遇到了麻烦,所以自己才回来帮他,可现在来看......
蓝濡想起唐拥淮当时和自己说。
“我不会再给你制造麻烦,你也不用再管我了。”
他早就能独当一面,也早就不需要自己。
所以,他的确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不是吗?
蓝濡垂头看向自己手掌出那道狰狞的伤口,有些出神。
这是他一直以来所等待的啊。
唐拥淮拿回自己的权力,有能力对抗帕丁森,他也可以直接走人。
唐禹看见蓝濡逐渐被周围的熏香影响,放下手中的刀,微微勾唇。
他原本还有些担心,从复苏之眼中提取出的物质提炼成香薰就连唐拥淮都没能察觉不对劲,但对蓝濡,他说不准能有几成把握。
毕竟这个人一直对幻境有着天然的敏锐,好几次他都失败了。
但眼下,看见蓝濡已经慢慢陷入漩涡中,他继续蛊惑道。
“他已经不需要您了,您对他的那些情感也并非真的爱,不是吗?只是为了遵守诺言。”
蓝濡听见那声音远远传来。
只是因为承诺而已,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有爱。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胸口闷闷的,心脏不舒服的跳动着,像是被谁紧紧握住。
好像有谁在说话。
蓝濡仔细一听,发现竟是自己的声音。
“是啊,本来就是因为协议才来到这里,什么恩恩怨怨,血海深仇,都和我没关系,只要协议完成,我就要走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会留下来。”
“如果不是因为当初那件事,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这些本就非我所愿。”
“留恋吗?”
蓝濡垂下头,手下似乎摸到什么冰凉的东西,那是当时抵在唐禹脖子上的刀,银白的刀面上反射出那双空洞的黑色眼睛。
那双令人讨厌的眼睛。
他是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不应该有任何留恋。
“我没有留恋这里。”
唐禹眼底闪过一丝狠光,他正要开口继续诱骗蓝濡,房门突然被人猛然撞开。
蓝濡被这声巨响唤回了些意识,抬眼看向门口。
塞勒涅站在那儿,眼框通红,可她死死咬着牙不让眼里的泪水流下。
“塞,塞勒涅?”
唐禹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孩。
他的计划里,这个女孩不应该在这儿登场,她的利用价值也不在这儿。
现在已经不是最好的时机了,他看了一眼已经从情绪中挣脱出来的蓝濡,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蓝濡见塞勒涅哭了,下意识想要替她擦去眼泪。
可手刚碰上女孩的脸,就被人猛地拍开。
“为什么!”
塞勒涅狠狠看着他,开口已是哽咽,“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又要抛下我们?”
蓝濡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双湛蓝的眼睛第一次如此仇恨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骗我们!”
“你说了再也不骗我的!”
恍惚间他听见另一道怒吼声,带着深深的绝望,质问自己。
“我……”
蓝濡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语言能力一般,哑口无言,半响后他才艰难开口。
“你们,不应该依赖我。”
不应该依赖一个混蛋,也不应该相信这个混蛋会做出什么永远的承诺。
他明明,从来就没有说过永远……
——
方泽乐看着显示屏上的这一切。
阿淮离开了,他说他得接着“治疗”。
“直到我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唐拥淮朝显示屏上那一片小小的区域伸手,那个黑发少年独自一人行走在雨林中,他隔着屏幕像是要抓住他一般,最终还是无力松开。
“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蓝濡做什么。”
方泽乐想要阻止他,却在开口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望着显示屏上重新出现的画面有些愣神。
那些让他感到陌生的记忆被推到了后面,那个残暴冷血的君王不见了,如浪潮一般汹涌往前扑的,是他亲眼见过的五年。
那个蓝濡离开之后,独自一人走在深渊的唐拥淮。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将他的意识猛地拉回现实。
方泽乐回头一看。
塞勒涅双眼通红,拉着蓝濡走进来。
方泽乐下意识想要挡着身后的东西,可塞勒涅却狠狠将他推开。
方泽乐看她这副样子,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塞勒涅的反应,难道刚刚……她全都听到了?
当时他来找唐拥淮时虽然叮嘱了女孩不要乱跑,但是他当时明明知道塞勒涅的旧疾复发,安全感缺失,她必然会偷偷跟着自己。
“等等,塞勒涅……”
他想要拉着失控的女孩,就看见蓝濡紧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瞳孔微缩。
“你根本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她崩溃地朝蓝濡喊道。
“你看啊!看你都干了什么啊!看看他这五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从显示屏反射出的幽蓝光芒将蓝濡的脸庞整个虚化,方泽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蓝濡在这一刻当真像是唐禹神神叨叨讲的神一样,漠然冷淡。
塞勒涅直直看着那双眼睛,清楚听见自己身体里某些东西被摔得粉碎,她不顾方泽乐的动作,失控怒吼道。
“你知道你走了以后他不要命一样的去找你吗!你知道他们都拿他当一个疯子吗!你知道他宁愿整天泡在复苏之眼里就是为了能见见你吗!!”
你知道他再见到你以后有多开心吗......
“塞勒涅,别说了......”方泽乐垂头,鼻尖忍不住有些发酸,他想起唐拥淮那双万念俱灰般的眼睛。
“别告诉蓝濡,我不想成为,牵绊住他的东西。”
“既然执意要走那当初为什么要选择留下来!为什么要给他希望又亲手掐灭?”
塞勒涅再也忍不住泪水,绝望地掩面而泣。
“蓝濡,你知道那五年他每天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吗?
若是以前,蓝濡或许会说,这一切本来就非他所愿,一开始他就和系统说过了,他没办法永远陪伴这个孩子,没办法成为那种温暖的邻家哥哥,更没办法给唐拥淮带去任何爱。
他也和唐拥淮说过了的,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他。
他就是个骗子啊。
唐拥淮和塞勒涅没有骂错人。
他给不了任何承诺,所以才从来没有向唐拥淮许诺过什么永远。
他的结局也早就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已经写下了句号。
可是现在这些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为现在,这个被他看着从男孩长成男人的孩子所有真实的痛苦,全部落在蓝濡眼里,他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做到视若无睹或者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