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勒涅忘了自己还未脱下身上的外骨骼连接器,锋利的玻璃碎片在脸上划开一道小小的血痕。
她满心满眼都是这个被唐拥淮抱在怀里的黑发男人,全然不顾唐拥淮已经开始阴沉下去的眼神,直直扑向蓝濡。
蓝濡莫名感觉自己现在像块夹心饼干,外骨骼连接器冰冷的贴附在他的皮肤上,刺激的他下意识抖了一下。
唐拥淮整张脸都黑了下去,皱着眉,拎起塞勒涅,“别这么用力地抱他。”
蓝濡:hello?大哥要不你也松松开?
但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塞勒涅就不满地把他圈得更紧,破天荒得没有听唐拥淮的话,反而开口呛他。
“你不告诉我!”
如果不是听到军队里有人在谈论,说王的身边突然多了个黑色头发的男人,而且王和他的关系好像还非同一般,塞勒涅还不知道要被瞒在鼓里瞒多久。
尽管私自讨论贵族的事是重罪,尤其这群不要命的士兵讨论的还是王,但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他们除了说些不着调的八卦以外实在没有任何消遣了,于是流言很快遍地走。
传的最广最离谱的说法是,那个黑发男人好像是王从前的恋人,因为一些不知道为什么的原因私自跑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的新王从继位的第一天起就看上去格外怨恨和疯批。
谁家好人老婆跑了还坐得住啊?
于是大家一边心疼感慨新王可怜的初恋,一边可劲儿的编排着各种虐恋情深的故事。
这可把方泽乐给愁的,他抓不住到底是哪个神经病这么闲得慌在军队里各种编故事,而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塞勒涅。
方泽乐的确早就知道蓝濡还活着,他哥和唐拥淮都把这事儿告诉他了,只不过唐拥淮在和他说的时候额外叮嘱了一句。
“先别告诉塞勒涅。”
所以到底是哪个王八蛋传的整个军队都知道了的!!!!
方泽乐简直想抓狂,塞勒涅挡住他的路,那双常年无波无澜的湛蓝眼眸此刻正亮着光,似乎还有些委屈巴巴的。
方泽乐哪里扛得住这个,只能缴械投降,答应塞勒涅带她回帝都。
当然,如果他早知道塞勒涅会在看见蓝濡的一瞬间直接断开精神链接然后撞玻璃冲进去,方泽乐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
在这所有人都各怀心思的时候,只有一个傻子悄悄凑到方泽乐身边,小声问道,“将军,那个就是王的初恋吗?”
方泽乐:……?
范恩没注意方泽乐朝自己翻了个白眼,反而托着下巴似是若有所思,“原来王的初恋是这个类型啊……”
他看着那边那个黑发男人暴躁地将贴在身上的两块狗皮膏药撕下来,任何因为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想要上前的人都会被他身上藏不住的杀气给吓退吧。
“果然还是应该亲眼见见的,我一开始还以为王的初恋会是那种小家碧玉温柔美人的类型,现在来看,美是美的,但就是美得很有距离感,您懂我意思吧?”
他甚至歪头问起了方泽乐,“唉,我写的果然还是与真实有点出入,不过我觉得有一点还是没写错的。王对他的初恋真的……”
“就像是想要抓住水中月亮的倒影,以为那会是他的救赎却没想到其实是一场可以吞噬他的骗局。”
范恩欣喜地抬头看向方泽乐,“将军!原来您也看过我写的东西!”
方泽乐深吸口气,将手搭在范恩的肩膀上,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当然看过,你写的每一个版本我都看过。”
好小子终于让我逮到你了!
——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回来了。”
塞勒涅毫不退缩地直视那双眼睛,这双让所有人都感到胆寒的眼睛,只有塞勒涅知道那里面的最深处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层,等待着春风再此唤醒。
他们已经等了太久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无法压抑的哭腔。
“我好想他。”
唐拥淮知道,他也很想蓝濡,很想很想。
从他从自己身边离开的那一瞬间起,他没有一天不再思念着他,没有一天不再祈求蓝濡的回来。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有真正回来。
现在的蓝濡就像是初晨将要醒来的梦境一般,清晰可是又无法真正抓住。他必须要将真正的蓝濡留下来,所以哪怕白昼如此刺眼他也不会退缩一步。
“莱比斯.帕丁森,你对这个人还记得多少?”
塞勒涅眨了眨眼,“帕丁森曾经和我父亲一起做过实验,编号A-836,但是爸爸更喜欢叫它Awake。”
A-836最早的确像西弗教授希冀的那样,是为了拯救那些拥有不美好记忆的人,将他们从痛苦的过去中拯救出来,但当研究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帕丁森突然提出要用自己做实验,他想直接用A-836提取出一段记忆然后加装在自己的大脑里。
那个时候塞勒涅还抱着她最喜欢的小兔子玩偶趴在西弗教授的腿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爸爸和这个古怪的叔叔争执着。
“帕丁森是带着私心的,他似乎是想要通过Awake改变他在某人记忆里的样子,但是爸爸不赞同,一是这样的做法必须要得到另一个的同意,二来当时的技术还不完善,爸爸和他大吵了一架,后来帕丁森带着研究的一部分数据走了。”
西弗教授再次接触到Awake的时候,是加利亚下达的命令要他进行技术研究。当看到自己曾经的学生再次回到实验室的时候,西弗一眼就看出他不对劲,这个他从前最聪明的学生此刻目光沉沉。
而当丹尼尔拿出Awake的数据时,西弗教授知道,他从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但他还是极力想要将他曾经最看好的学生从深渊拉回来。
没想到这份善良最后变成了尖刀反而夺去了西弗教授的生命。
“你要和他合作?”塞勒涅问道,“你要用Awake?”
“我不会伤害蓝濡。”
他望向那边,蓝濡正和匆匆赶来的瑞尔斯说着什么,塞勒涅看着他贪恋的目光。
“我会将他从过去痛苦的记忆里拯救出来,让他再也不会被那些噩梦纠缠着,这样他就会留下来了。”
也一定,不会再抛下我了。
塞勒涅没再说话,而是再一次望向那边沐浴在光下的黑发男人,看他因为光照而有些虚化的身影。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瑞尔斯捏着眉心,满面愁容,蓝濡总觉得他这一头银发就是为了遮住随时蹭蹭蹭疯长的白发。
真是太辛苦了啊奶妈。
蓝濡一边替他点赞一边嫌站久了累得慌,随意靠在大理石柱上。
“三天前,金垦星上突然监测到许多莫名的生命体征,就像是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的出现,但就当我们想要进行深入调查的时候,这些生命体突然全部消失了,我们这次回来是想要寻求援助。”
范恩虽然脑子缺根弦,但业务能力还是实打实地靠谱,汇报工作时异常严肃。瑞尔斯沉思片刻后道,“我明白了,这件事我会上报给陛下。”
他拍了拍范恩的肩膀,“你做的很好士兵。”
范恩一改刚才的沉稳,像是条被夸奖的大金毛,就差没摇尾巴了。
一直在一旁保持沉默的蓝濡突然开口道,“诶瑞尔斯,我们打个商量行不行?”
——
方泽乐站在花园里等着,准备向唐拥淮汇报在金垦星的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蓝濡也在这儿等着。
方泽乐仍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多看蓝濡两眼,这真不能怪他,毕竟一个死了五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在面前,这样的冲击感他哥和瑞尔斯能够接受良好,方泽乐觉得他还是需要缓缓的。
他和方野,瑞尔斯一样将唐拥淮这几年不要命的样子看在眼里,也真的在某一瞬间被他眼底的疯狂撼动,觉得蓝濡没有死。
他至今还记得那一幕。
那是唐拥淮刚继任的第一年冬天,也是他们过的最忙的一个冬天,那些烂到骨子里的恶魔每一个都像是想要活生生地从唐拥淮身上分下一块肉。
而那一年唐拥淮的状态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那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
不仅是瑞尔斯,就连方野都开始担心这份重任是不是太早交到这个刚成年的孩子身上,但方泽乐却觉得阿淮并非被这些所困。
真正困住他的是一架灰色的小型飞船。
但那个时候他们每个人都太忙太疲惫,直到某天的例会,本应该坐在王座上的君王突然不知所踪,整个会场一片哗然,瑞尔斯不得不充当临时代理,稳住大局。
方泽乐在一片鸡飞狗跳中看到方野疲惫地叹了口气,嘴唇微动。
“去找他吧。”
其实方泽乐不知道该去哪儿找唐拥淮,但坐上飞船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很早很早前就被所有人埋在记忆深处的地方。
唐拥淮坐在悬崖边上,脚边深不见底的黑洞让人一阵胆寒,风卷起地上的沙土颗粒,吹动少年已经有些过长的头发。
“阿淮……”
方泽乐忍不住开口叫他,唐拥淮漠然看着他,又将头扭回去,注视着脚下的深渊。
一种莫名的恐惧蔓延开,方泽乐突然感觉心中陡然一跳,忍不住想要颤栗。
唐拥淮好像已经踏入了那片深渊之中,深深的疲惫和绝望在他周身蔓延开,像是海浪一样吞没而来,让方泽乐感到异常陌生。
他忍不住恍惚,当初那个虽然沉稳却仍然会耍少爷脾气,会在那个黑发男人面前变得幼稚无比的少年好像真的已经彻底不见,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陌生的怪物
“阿淮,我们回去吧……”
“回哪儿?”
唐拥淮闭了闭眼睛,方泽乐好像看见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就像是要跳下去一样,吓得方泽乐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随时准备要拉住他。
可唐拥淮并没有跳下去。
已经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他又能回哪里?
风声呼啸而来,唐拥淮的声音却精准沉稳地落到他的耳边。
“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他的地方。”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其实是想要杀了他的。”
方泽乐看见唐拥淮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笑,这让他好像又看到了曾经那个熟悉的少年。
唐拥淮像是陷入了回忆一样,抬头望着璀璨的星海自顾自地说着。
“我那个时候以为,他肯定是带着目的来的,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骗我,与其被他骗,不如我直接了结他,可我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能杀死他。”
“到后来,我开始相信他,开始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接受他给我的一切。”
他缓慢地说道,一种让方泽乐感觉陌生又熟悉的表情在唐拥淮脸上一闪而过,那是在面对那群道貌盎然的亲王时才会显露出来的冰冷残忍的表情。
“但他还是骗了我。”
方泽乐突然觉得好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掐着他的脖子,他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见唐拥淮再次开口。
“可他为什么不一直骗我。”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一丝希望却又不向我抛来摆脱深渊的绳索?
方泽乐声音艰涩道,“阿淮,当时发生的一切,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
“是吗?”
又是这种如尘封的冰川一样的压迫。
“濡哥当时这么做。”方泽乐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才把哭腔压下去,“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
他本来还要说什么,却突然看见唐拥淮露出一个近乎残忍的笑容。
他明明是在笑,可眼底的绝望像是藤蔓一样爬满全身,已经隐隐向外延伸,甚至要将方泽乐一并吞噬。
“他的希望?”他喃喃自语着,“可是他的希望里根本就没有我……”
某一瞬间方泽乐好像看到这个名为唐拥淮的外壳已经发出咔擦裂开的声音,藏在那缝隙之下的东西他看不明白。
有疯狂有恨意,还有无法掩去的脆弱。
“但是没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做的,这次我会做到最好,会让他选择我。”
只能选择我。
够了……
别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