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的那么快,又像是老电影里缓慢的慢动作。
那架铅灰色的飞船如离弦之箭,带着可以撕裂他的决心,从唐拥淮面前迅速划过。
他挣扎着想要向那片火光跑去。
这一刻,他好像忘记了全身的伤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蓝濡最后一闪而过的身影如针一般,刺在脑海中。
这是他的幻觉吗?
那不是蓝濡……
蓝濡不会死在这里的……
他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般,踉踉跄跄地就要向前跑。
“不会的,不会的……”
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地否定。
蓝濡不会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冲出火海,像以前一样,满脸嫌弃地看着他,然后说些挤兑他的话。
“你小子瞎担心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没了。我答应了会陪着你的。”
是啊,他答应了的。
他答应会永远陪着我的……
他们曾经说过的约定,蓝濡最后的那一抹浅笑不断在脑海中重现,残忍地撕扯着他的灵魂,教他无法承受。
他答应了我的。
唐拥淮死死望着那片熊熊燃起的火光。
像是要将他所有的一切都烧毁殆尽一般,火舌越蹿越高如同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将他的希望吞噬进肚。
那台铅灰色的飞船隐入火海再也不见踪影。
唐拥淮疯了一样,麻木地一步一步往前,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周围不断有士兵想要拉住他,阻拦他再往前走,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远处的火海好像也将他整个点燃,烧毁眼眸中玲珑青翠的绿色,染红整座森林。
喉间突然泛起一股血腥味,唐拥淮骤然跪倒在地,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咳嗽,伴随着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
血迹浸满了手掌,顺着指尖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艳红的花儿。
他的身影在宏大的星海之下显得格外渺小。
这片浩渺的宇宙之中,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用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睛注视着他。
唐拥淮摇摇晃晃地想要起身,却再次无力跪倒在地。
伊尔布莱克赶到舰艇甲板上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这个平时尊贵俊美,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此刻神色癫狂,整个人像是陷入了臆怔中,机械地起身往那片火海走去。
他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拉住唐拥淮,“你疯了吗!”
那一瞬间我他还以为自己拉着的,是什么僵硬没有灵魂的空壳。
唐拥淮死死望着前方,根本没有看伊尔一眼。
“放开。”
他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成熟冷静。尽管看上去一副苍白脆弱的模样,可力气却大得出奇,伊尔险些都拦不住他。
“你冷静点!”
他猛地将人拉起,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他这么做是希望你去死吗!!”
蓝濡的计划……他宁愿牺牲自己难道就是为了看这小子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吗!
唐拥淮突然浑身一震,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不可以倒下……
鲜血不断地从口中溢出,耳边嗡鸣不断,可唐拥淮仍然不肯停下。
意识完全坠入黑暗之际,他唯一的念头只剩下:蓝濡和他约定了的……
——
唐拥淮再次醒来的时候,入目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他下意识地闭眼,蓝濡驾驶海鸥撞向军舰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里如闪电般亮起。
他骤然起身,胳膊上的针管因为动作太大被挣脱开,留下一串血线。
报警器突然响起,如锐利的钢刀猛地插进他的大脑,然后在里面翻搅,让他恍惚好像又听见当时的炮火声。
剧痛让他瞬间跪倒在地,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病床的门被突然推开,唐拥淮还没来得及看来人是谁,就被揪着领子拎起来。
方野的眼睛里爬满红血丝,乱糟糟的头发和已经长出胡茬的下巴无不在说他此刻有多么的崩溃,平时里精致贵气的模样此刻全然消失,伊尔则站在他身后,表情凝重。
被他揪着领子的唐拥淮僵硬麻木,往日那双明亮,永不可忤逆的眼睛此刻一片黑暗。
他很想冲着他大吼,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出来。
可最终方野还是无力地松开手。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蓝濡……
唐拥淮眼神空洞地看了两人一眼,像是突然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去所有注意,机械地往门外走。
伊尔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似乎是要拦住他,却还是没有行动。
唐拥淮走出病房外,窗外的草坪上停放着一堆破铜烂铁,仔细辨认下依稀能看出这竟是一架小型飞船。
银发男人沉默地站在这台已经完全报废的飞船面前,表情严肃,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急促又毫无章法,光是听声音,都要担心来人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摔在地上了。
瑞尔斯一回头,看见唐拥淮两眼空洞地走来,似是还在幻境中一样。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怕噩梦成真一样。
瑞尔斯突然感觉心脏猛然一阵抽疼。
他从未见过唐拥淮这样。
这位帝国未来的新王,此刻像是失去了最心爱东西的孩子,无措又绝望。
“殿下……”
他忍不住出声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在听到蓝濡所有的计划的时候,不止是方野,几乎所有人都不赞同他的做法。
除了因为他这样近乎自毁的方式实在是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还因为……如果蓝濡出了事,唐拥淮该怎么办。
那个把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孩子,该如何接受他的离去。
瑞尔斯简直不敢想。
因此他拒绝了蓝濡的要求。
他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与他们这边焦躁情绪不同的,蓝濡那边始终很平静,沉稳的声音透过通讯工具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但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了,我不想看到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蓝濡的声音很坚定,像是在向着宇宙中未知的神明起誓。
“一切到这里也应该结束了,反正我本来就是因为这个才来到这里的,所以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瑞尔斯一愣,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看见那架小小的飞船当真像是暴风雨中海面上的海鸥,无畏地撞上舰艇头部。
战争结束后,他们在那片废墟之中找到了海鸥仅剩的一点残骸。
残破断裂的电线还冒着火花洒落一地,黑乎乎的液体将草坪也一并染脏,那是泄漏的机油与别的各种液体混合在一起,已经说不出到底有什么成分,从中间整个断开的机身让人不敢去细想这台小小的飞船都经历了怎样的经历。
当看到这台已经完全报废的飞船的时候,瑞尔斯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已经做出了判断,这样强的摧毁力下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可能还有生还的可能。
可他的内心却仍然有个声音在小声呼唤着。
万一呢,万一还有一线希望。
那个人那么不寻常,就连殿下也说,蓝濡的实力很强,几乎没有什么可以伤到他。
可是无论是前线搜查队传来的消息还是现场的搜查,都没能再出现一次奇迹。
唐禹从搜查队伍中走出来的时候面色铁青,他看见了瑞尔斯,直直朝他走来。
他带着烧毁一切的怒火走来,但当真的站在瑞尔斯面前的时候又突然心生一种绝望。
哪怕他质问瑞尔斯为什么不拦住蓝濡,哪怕能够逆转时间,那个黑发黑眸的男人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他当时的决定。
蓝濡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天空突然下起雨,一开始还是细如银丝的雨线,到后来雨势越来越大,砸在身上生疼。
那堆废铜烂铁前,一个还未完全长齐羽翼的孩子绝望的站在雨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他的梦。
离巢的鸟儿在这场足够摧毁他的暴风雨里该如何回家?
他不知道。
瑞尔斯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颤抖着声音想要劝他。
“殿下,蓝濡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您,他希望您能够更好地活下去,而不是永远被困在愧疚里。”
磅礴大雨中那个少年麻木地抬起头,空洞地看着他。
“蓝濡他……当时他和我们最后的通讯还有保留下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像是一点微光落进那片被焚烧殆尽的森林,妄图掀起一点希望。
蓝濡的声音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从设备里传来,如同在夜晚泛起阵阵抚慰人心的海浪。
“我不想再看到他受任何伤,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会解决一切,如果有必要的话,麻烦你和那个小崽子说一声,让他把我那天说的话好好记清楚。”
瑞尔斯背过身去,他实在是不忍看下去。
那个好不容易唤起一点希望的孩子,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耳机,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个人。
“本来没想到会这么麻烦的,但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老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可得给我好好争口气。”
“以后成熟点,勇敢点,别犯傻,我相信他可以做到的。”
沉稳的声线一如既往地温柔,但此刻,这声音落在唐拥淮耳朵里却像是什么最恶毒的诅咒一般,怨恨着他为什么这么年幼无知,以为能掌握一切,以为他们总有一天会两情相悦,以为他还有很多时间,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暴雨模糊了他的泪水,唐拥淮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在地上,像是有什么千斤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脊梁,让他忍不住弓背想要藏起来。
他被独自一个人抛弃在原地,再也不会有人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