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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辞红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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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大雪,绵延千里的苍玉山脉银装素裹。

使队沿着山脚向北疾奔了三日,通过雪玉关的神武营主营,未做停留,直接步入关外的广袤雪原。

天地辽阔,飞雪乱舞,山峰盖着厚厚银被,散发寒冷雾气。

黄褐的桦树枝挂满透明冰霜,马一过,冰凌震落,砸入厚雪中,淹没无影。

马背上的陈希青抬起头,看到风霜雪原中屹立一座城。

正值除夕,城门上梁挂红,巨大的红灯笼挂满城楼门阙,最边上一盏的灯面盖了雪,守城士兵伸手将雪拂落,脸上洋溢出笑容。

这是同城自收复后过的第三个年节,从前狄人辖下的屈辱年岁中,梁人都不能过自己的节。

“翎王回城,速速开门!”

城下突然有人喝道,守城士兵忙往城楼下看,一千轻骑,皆戴面衣,身裹裘袄,落满霜雪,其中还有三十个狄人。

士兵看到队伍中间两人一骑的白马,干裂的嘴唇笑出血口子,兴奋大呼:“是照夜,快开门……快告诉杜大人,王爷回城了!!!”

城门洞开,萧翊轻夹马腹,照夜慢悠悠地走进城。

陈希青在他怀中闷出一身汗,进了城便扒下面衣,呼出一团白雾热气。

雪片落在她长睫上,鼻尖和唇珠一碰到冷冽空气,瞬间红起来,楚楚动人,眼睛乌溜溜转着,打量同城内的街景。

这是一座极朴素的城,城墙上有火燎过的黑痕,墙砖磨损处用黄泥糊上一层,像个补丁。

城中民居店面皆有断梁重接的痕迹,有些粗大木桩上还留有刀刃挥砍出的坑。

百姓多穿布袄或兽皮,两颊很红,手上都在忙着活计。

一听到王爷回城,街上的人一传十,十传百,围在街巷两侧,看着高头大马的队伍,呵呵笑着。

他们不似京城百姓衣着得体,却也没有京城百姓对官员的畏惧。

他们手捧干粮或年菜,要给神武营兵士拿回军营,兵士不接,便要急眼,硬生生往人手里塞。

有个大娘攀住吴曜的马缰,一定要将一钵腊肉递到他手上。

“黑娃子啊,咋瘦成这样了,去年打仗时还长得圆乎呢。”

那大娘嘴里喋喋不休,手中又不肯放,吴曜只得下马,接了那钵肉,“娘,莫再叫我那名字了,我都当校尉了,叫人笑话。”

大娘马上大喜,眼角飙出泪来,“我的黑娃子当校尉了!!”

一顿喜极而泣,吴曜让季大娘的小儿子将她扶走。

陈希青看傻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百姓,更没见过这样的吴曜。

“那是吴曜的娘?”陈希青问萧翊。

萧翊控了控马疆,“不是,她的大儿子以前在神武营当兵,收复同城时,牺牲了。她受了刺激,不信儿子死了,到营中去找,看见吴曜,执意说他是黑娃。吴曜不忍伤她的心,就这么认了个娘。”

陈希青叹一声,回看乎伊那边,完全是另一副景象。

百姓对狄人非常戒备,眼中迸发的恨异常明锐,有几个孩童要拿小石子砸他们,被神武营的兵士拦住了。

不远处的赵婴齐帮着把小孩子抱走,因他穿着神武营的兵铠,手里也被塞了一大包白面馒头。

与萧翊比肩的息影戴着帷帽,虽看不清脸,但骑马的身段一看就知道是女人。

人们猜到她就是和亲的怀安公主,目光看到她,就安静下来,一个姑娘给她手上递了一朵黄色的顶冰花,眼神极为复杂。

息影笑着接过,说了声:“这花真漂亮。”

“那姑娘为什么那样看公主?”陈希青在马上左晃右晃地看热闹,跟个没进过城的孩子一样。

萧翊反问她:“你觉得百姓想要梁狄和亲吗?”

陈希青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和亲似乎从来都是朝堂与天子决定的事务,民意极易被引导,被利用。

一旦天子下了令,百姓就算有想法,也并不会上达天听,就算上了,应该也没人在意了罢。

“我看京城的百姓挺想要和亲的,离京时,好多人来送公主。毕竟不打仗了,他们当然高兴,”陈希青疑惑地说,“难道凉州百姓不想和亲?”

萧翊侧目看了看她,“凉州百姓多是神武营军户,与狄人有血仇,不打仗了,和亲可以换来几年平静日子,但仇也没得报了。”

陈希青想到自己也身负血仇,突然非常理解这种被动摇决心的感受,“不打仗了,也是好的,打仗就会有人死,就会有新的仇……王爷又作何想?”

萧翊捏住她下巴,把她脸拨过来,“虎狼临门,何人能安睡。这仗迟早要打,不过是我打,还是我儿子打,莫不如我替我儿子打了,能在我这儿解决的问题,何必留给他,你说是吧?”

陈希青眨眨眼,觉得怪怪的,他替他儿子考虑,关她何事?

但她下巴被他控着,不敢说忤逆的话,只能应付说:“王……王爷替未来世子着想自是极好的。”

萧翊笑着凑在她耳边说:“话说,你看了半天,就没发现什么吗?”

“发现什么?”

他们同乘在照夜背上,萧翊还将她搂在怀中,此等亲昵,路旁百姓捂着嘴笑了一路。

终于有一个婶娘模样的农妇上来,手里捧着梅糕,看着陈希青道:“王妃尝尝,这新蒸的梅糕,好吃的!”

“王妃?!谁是王妃?”陈希青微张着嘴,这梅糕她可不敢接。

萧翊替她接下,农妇回到一群婶娘中激动地挥舞着手,“你们看王爷都应我了,我就说这女娃是王妃!准没错了!”

“生得真漂亮,定是京中的大家小姐,和咱王爷真般配……”

“我说王爷来凉州这老些年,身边怎么都没有女娃跟着,原来王妃在京城等着呢!”

“这趟接回来,应该不走了吧,给王爷做伴来了,明年估计小世子要出生了……”

“那可好,等会就让我家男人去宰头羊给王爷送去,王妃得好好补补身子!”

婶娘们妙语连珠,须臾间,陈希青已经当了娘……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萧翊,“王爷不解释解释?”

萧翊笑容更盛,“解释什么,百姓封你当翎王妃,本王准了。”

陈希青:“……”

走过热闹的集市,身后孩童跑跑跳跳跟了一路,到得州府门口,孩童蹲在照壁下看热闹。

杜思退和顾彦雄带着人来迎使队。

“微臣拜见翎王殿下,拜见怀安公主。”杜思退抖开靛青官袍袖摆,俯首行礼。

息影轻轻颔首,并不言语。

萧翊下马,“杜大人无需多礼,后面的狄人交给你了。”

杜思退望了一眼神情不耐的乎伊,带着州府里的几个文官过去,与乎伊递接和亲国书。

陈希青被萧翊扶下马,好奇地望了望杜思退。

老人年近花甲,行在风雪中,官帽下的发丝花白,根根紧绷地束着,眼皮堆叠重重褶皱,但眼眸极亮,虽对乎伊笑着,眸光却很是犀利,身骨瘦削,没有半分倾斜佝偻。

“看什么?”萧翊问道。

陈希青说:“他让我想起外祖。”

“太师博学,当年乃文官之首,杜思退不过一齐沅幕僚,不能比。”

萧翊说着,牵陈希青进了州府。

州府前堂是衙门,后堂是杜思退的家。

这里经历过多次狄人洗劫,各处廊柱匾额都有“刀伤”,杜思退早安排人收拾出厢房,备了热水供王爷一行沐浴。

萧翊和陈希青一起洗过,萧翊便更衣去前堂与杜思退议事。

“你若想出去看看,可叫杜夫人陪你。”萧翊出门时说道。

陈希青说:“有些乏,我歇会儿吧。”

送走萧翊,陈希青关好门,让伺候的州府丫鬟去院里做事。

天色已渐暗,陈希青收拾一下自己,从妆匣里拿出息影给她的纸包,攥在手心。

她打开窗望着远山杳杳,飘雪如玉片,席天盖地地落着,像是要把这世间所有颜色都盖成白。

直到手脚感到凉,她才唤来州府丫鬟问:“可有人送来羊?”

小丫鬟道:“有,刚有人送来两只刚宰的羊,往州府门口一放,人就走了,说是……说是给王妃补身子……”

陈希青苦涩地笑了笑,“带我去厨房罢。”

厨子已将羊剔骨清肠,炖了一锅羊肉汤,给晚上的除夕宴加个硬菜。

凉州做吃食,不太讲究,再难得的牛羊肉,或撒上盐一炖,或片成条风干。

陈希青让厨子将羊肚洗净,漂水漂到那肚皮成玉白色才可备用,然后烧开一大锅水,丢下姜片,倒进黄酒,将羊肚焯水。

火候不可过,肚皮煮到嫩滑,就赶紧捞出,上蒸屉,蒸至软糯,再取出来,浸到冰水中。

陈希青挽起袄袖,净过手,从冰水中取出弹滑软糯的羊肚,按在砧板上,细细切丝。

润滑的肉食最难切,她刀工利落,是个熟手。

府里的厨子厨娘没见过这么讲究的做法,伸着脑袋看,夸赞王妃好手艺。

陈希青哭笑不得。

“你这手艺,不像一天两天练出来的,以前常做饭吗?”一个年长的厨娘问道。

陈希青注意力都在砧板上,未抬头,“有几年,在家中吃不好,自己搭个小厨房,做做饭。”

厨娘道:“家中吃不好,怎不换厨子,看你也不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娘,还要自己动手做?”

陈希青笑笑,想起在陈府偏院,与母亲和轻燕相依为命的日子。

“深宅大院里也有吃不饱的大小姐,就算有银钱在手,也是无用。有人存心让我饿,我若不饿着,就有别的手段来招呼我,我不如饿着,自己想办法做。”

那厨娘似听懂了她所指的高门宅斗,未再多问,卷袖来帮她将肚丝装盘。

肚丝切好,陈希青拿一半给厨子呛一盘肚丝,另一半放进炖盅,倒了些羊奶进去,撒盐炖上。

“这盅夜里拿来我房中。”

陈希青交待那年长厨娘看着火,却不想,一抬眼,看到这厨娘身着翠碧锦袄,头戴成套的玉佩组簪,面容祥和,虽有些富态,但身段还是风韵犹存,杏目灵透,笑起来时,眼纹都带着慈母般的温柔。

这显然不是位厨娘。

陈希青端了端手说:“民女若璃,不知是夫人,刚刚多有得罪,敢问夫人是……”

那厨娘笑道:“无妨,无妨,我家老头子姓杜。”

陈希青恍然,原来她就是杜思退的夫人戚贞筠 ,曾被齐沅抢去当妾的那个玥娘!

“杜夫人,民女失言。”

“哎,你这孩子,”戚贞筠将那盅银丝肚煲盖上盖子,“你是王爷的人,我还得叫你一声王妃。”

陈希青想哭,“夫人莫笑我了,我只是王爷的姬妾。”

“好了,别提那些男人的事,”戚贞筠打量陈希青,“还是做饭有意思。你还想做什么?我陪你一起。”

陈希青被她这么一说,也就放松下来,“趁还有些时间,我想蒸一屉喜饼,明日公主出嫁前让她垫垫肚子。”

“好呀,我去和面。”

戚贞筠一点不像个年近五旬的主母,她身上没有威严,反而有些童真,眼神语言都是纯然喜悦的,好似她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美好的事物,让人很想亲近。

两人蒸好喜饼,丫鬟来唤:“王妃,夫人,王爷和老爷在花厅等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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