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县衙署位于集云镇的最南边,府门前矗立的前任县令修葺碑记,已被负屃从石料产地、书法笔锋,到大致内容、文风辞藻等研究了多遍,再掘不出有趣的点。负屃悻悻然,倚靠檐柱。
“衙内立着块戒石铭,背后题有涪翁书写的官箴,八弟,你就不想进去一观吗?”狴犴悠然迈出府门,笑着说道。判官笔不知几时随他入乡随俗地变幻成一把纸扇,被狴犴拿在手中,轻轻地掂量。
龙之第八子喜好书墨,犹以旧书石碑为甚,先前离家广罗天下碑帖,人尽皆知。
负屃随口接道:“写在官家地界的,有什么好看?等闲了,到七哥的阁中瞧一眼涪翁写的佛经草书帖子,那才是妙。”
他放下抱臂的手:“六……五哥,您说有重要事找我,该不会专门邀我前来品鉴书法的吧?”
“确实有事相求,”狴犴微微而笑,“贤弟于书法一途,造诣颇深,今日,有没有空帮愚兄一个帮?”
“行啊,”负屃失笑,“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问题连五哥也解决不了!待此间事了了,五哥,你可要请我喝酒!”
狴犴笑了:“等办完事,我请你喝山东秋露白!”
集云镇外城北部多为农田、村舍,内城北部胡同曲折,屋舍低矮杂乱,南部则较为富庶,布庄、粮油店、医馆、酒肆、旅店,应有尽有,民房布局更加干净齐整。南北公共通衢大道两边商利涌动,人流拥挤。因人多、摊贩多,府衙衙役管理不易,道路宽度渐而缩减到只供两辆常规马车并排行驶的地步。
在这闹市繁华处,坐落一家医馆。白日里,馆内人来人往,屋檐底下四方方的牌匾上书“明心医馆”四字。
临近巷口,狴犴身形微顿,似是一惊:“她怎么会在这儿?”
“谁?”负屃闻言望向对面,脸上愕然一闪而过,转眼成了谑笑,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明心医馆内的女子与掌柜交谈着什么,桃花髻暖,远山眉弯,身姿曼妙,可惜戴着面纱瞥不清全貌。但负屃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天界放置在四海上空的棋子,名为掌管四海云霞的绮梦仙子。
他笑了一声:“当初您不放心她,担忧她偷偷找到六哥他们,制造麻烦,特意追踪而去,我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不见您提。怎么,说一说?”
狴犴摇摇头:“她知道我在追踪她,路上就跟丢了。”
“那您过了那么久才回东海,……是干嘛去了?”负屃佯装好奇,眨眨眼。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负屃也不指望狴犴真能回答。不料狴犴沉默了半晌,犹疑开口道:“我……我记不清了……”
狴犴低低地说着。他惊觉自己半点回忆不起来,好像是追丢了,那么,自己那么长一段时间,是干嘛去了呢?
狴犴面色发白,神思发怔,负屃不由担忧起来:“五哥……”他轻轻出声,拉了下狴犴的袖子。
狴犴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身旁的负屃,视线未能聚焦。他停顿一瞬,徐徐走向那女子。
车道狭窄,一辆推车堆叠高高的货物,麻绳绑缚,脚夫视线无法越过货物看到前面街道的全部情况,所以老远就在大声地提醒:“有车经过,注意安全嘞!”
狴犴慢慢走过去,愣是没有听见,负屃受到惊吓,忙拉住狴犴偏身躲到一边。负屃精魂甫定,絮絮道:“就算被撞到没事儿,您好歹也躲一下啊,惹出麻烦多不好!”
就这样一会儿功夫,绮梦也发现了他们。她愣了下,掌柜递来药包,她反应过来,给了银钱,出门后掉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绮梦姑娘!”狴犴不知道绮梦姓什么,只能叫了全名。
绮梦步履微顿,狴犴已追了上来。
她侧过一半脸去:“有什么事儿吗?”
“我……”
午后阴云密集,湿热闷人。狴犴期期艾艾地开口,胸膛中的心脏跳得飞快,似有满腔的话要问要说,他震惊于这样的感觉。
绮梦见他不说话,动身要走,狴犴立马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肩膀。绮梦“嘶”了一声,捂住肩膀,急退几步,露在外面的桃花眸溢满了慌乱与不可置信。她不再理会狴犴未说完的话,反身匆匆挤入人群。
“她受伤了?”负屃疑道。
毫无疑问,她受伤了。狴犴魂惊魄惕,愣在了当场。他定睛凝视绮梦远去的方向,空气中,一抹清逸的桃花香悠悠萦绕……
“五哥,八弟。”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儒雅温厚,负屃转头一看,却是赑屃不知何时来了。
狴犴回身,看到赑屃,浅笑着打了声招呼。
赑屃察觉狴犴神色有些不对劲,他敏感地望了眼狴犴方才凝视的方向,问道:“五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负屃动了动唇畔,欲言又止。
“没什么事儿,”狴犴问道:“大哥也传信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