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众人迎来,在看到睚眦的一霎,每人神情动作皆不相同。龙母自然欢喜,上前来看了又看,却不敢如同对待小儿子那般亲昵,始终保持一小段距离。螭吻在旁淡淡微笑,上前来给睚眦一个拥抱,唤了声二哥。其他臣众目露精光,喜悦者有之,忐忑难安、面上笑意勉强者亦有之。睚眦面露微笑,淡然环视,龙母知其意,抢先道:“你兄长近来杂事缠身,稍后才能前来看你。先到殿中,母后好好为你检查一番,稍后酉时晚宴,延请重臣,为我儿接风洗尘。”
“母后不急,儿子与母后久别重逢,想多些时候闲话家常。”而后,睚眦扫视一眼,众人神情动作尽收眼底,他当即哈哈笑道:“儿子一路行来,见河清海晏,歌舞升平,想来,这百年间多亏得有众卿大力扶持,方得此间安乐,稍晚安排个小小家宴,望众卿不弃,皆能到场。”
臣众一片“岂敢岂敢”、“定然前来”诸如此类应答。
待行至小道上,睚眦扶着龙母闲话,旁边跟着赑屃,听闻赑屃住所为螭吻暂居,睚眦回身冲仆众下令几句,侧过身,朝赑屃道:“七弟,未经你同意,擅自改装你寝居,实在是对不住。”
螭吻在旁忙道:“七哥既已回来,这碧潮阁理应让回七哥居住,我还是住那霜月殿。”
龙母望了一眼赑屃,眼底神色不佳,听到两个儿子这般说,也应道:“是啊,此番睚儿复生多亏得你,至于蒲牢,待他回来,我与你父王自有惩处。小九在你寝居叨扰多日,是时候搬回他本来的地方。你那地方整的迷宫一般,母后我啊平时探望,眼睛都要看花了。那劳什子死珊瑚,以后便叫下人操劳一阵,尽皆拔了去吧。”
螭吻执意入住赑屃的碧潮阁,龙母联合诸人破除碧潮阁周围阵法,委实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大片活珊瑚因受劫难,失却生机,凝成珊瑚礁石。
当时龙后内心存疑:这么难破的一个阵法,也不知阁中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疑问不适合诉诸于口,更为顾忌睚眦颜面。今日所言,却是委婉得很了。
说者貌似无心,听者有意。睚眦听到耳中,瞬间明白二三,当即面色一沉,瞪了螭吻一眼,余光瞥见赑屃不恼不怒,笑意倾听的模样,遂和颜悦色道:“七弟,你陆上不是还有事情没有解决吗?速去速回,而后换身新装束,参加二哥戌时的晚宴。”
“是。那母后,赑屃告退了。”
龙母自喉咙中憋出一个“嗯”字,算作应允。
赑屃远去后,螭吻笑道:“母亲,那二哥现下是要住哪儿?”
龙母笑着拍了拍睚眦的手,宽慰道:“你那纪炎殿暂不能居,但母后这些年给你另辟了一座清和殿,你便暂且委屈住在那边。”
睚眦笑道:“睚眦行伍出身,枕戈待旦、风餐露宿全为常事,有片瓦遮顶即可,哪有这般娇气,定要择地而居,多谢母后费心了。”
螭吻以为睚眦是贬损他,不甘示弱道:“那清和殿,是父王赐的。他早年间就道,要让兄长‘散热降火,清静和平’。那居所环境清幽,人迹杳至,对于兄长修身养性,再合适不过……”
“九儿少说两句,你兄长不过自谦,哪又惹得你不痛快?”龙母训斥,语重心长道:“兄友弟恭方是正道。四海之间亦是如此。外人攻打我们四海,一时间是摧不垮的,唯有兄弟阋墙,内部祸乱,到时就是不攻自破了。”
“儿子谨记!”
螭吻不以为然地睨视睚眦,拱手道:“母后教训的是,儿子谨记。”
(六十八)
澹云殿中,武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徘徊叹息,当即一敲手掌,想定什么主意,便要出门去。背后传来悠悠一声,南海龙子敖潞悠然躺在榻上,不紧不慢地啃着桃子,口齿不清地道:“这点事就坐不住了?”敖潞内心犯嘀咕,见武安“凶神恶煞”地一回头,不断反思刚才的话是不是过于装腔了?他嘴上吭哧两声,继而道:“表兄不过出去玩耍一炷香的时辰,稍后便回了。不用催。”
武安叹了口气:“敖太子年龄尚小,不知晓这事态的严重性。二殿下心狠手辣,阴谋诡谲,大殿难及万一,往日血色犹历历在目,现下他不声不响地便回了东海,而大殿下却‘不敬职守、不友兄弟’,违令于禁海期外出。莫说一炷香,便是半炷香也等不了啊。”
“我说,今日东海掌权的是你家大殿下!别说一炷香,就算在外面待上三天两夜,便当巡视了,还怕没有托辞?谁又敢质疑?”
武安心道借口拙劣,当下懒得与小孩儿分辩,心下焦躁难安。
敖潞不明武安心思,张眼看了看榻旁香炉中插的熏香,晃了晃伸直的腿,咬了口桃子,“你此刻出去非但于事无补,还会引来有心人的猜忌。这香,差不多要烧完了,表兄素来守时,只会早来,不会迟到。放心吧!二表兄刚回东海,就算要有所筹谋,区区一炷香的时辰,也施行不及。想必呢,姨母正拉着他嘘寒问暖呢。”
南海龙子这厢忙安抚,一阵清风灌入室内,长风凝聚成形,正是方才他们心心念的大殿——囚牛无疑!
囚牛身上附有人间低等线香、泥土香、树木香气,发觉眼前两人神色各异,笑着吩咐武安:“武安何苦皱眉,嘱人拿些棋楠闷熏片时即可。”语罢,转向敖潞。
敖潞触到眸光马上下榻,拍拍衣服上的茶点果渍,立正站好:“我就是路过,见到武安模仿得不甚像,就帮了一把,谁都没说!”
囚牛莞尔,道:“那多谢表弟了!”
敖潞不好意思地笑,挠挠头,心中补了句:今天也算见识到大表兄的另一面了!后一瞬,又生起抓住大表兄把柄的得意来,正幻想着,囚牛业已收拾停当,见敖潞傻笑,猜度出几分,当下也不揭破,轻声对在旁的武安言道:“走吧。不必忧心忡忡。再如何,他的母亲是我的亲姨母,母后又含辛茹苦地养育他,不啻亲生……”
“我知道大殿向来不喜权谋,可帝王心术,哪有什么兄友弟恭?二殿性情,大殿比我清楚。不怕明枪,就怕他磨厉以需、投以暗刃啊。”
囚牛眸色幽暗,轻道:“我知道。如果有利于东海,谁坐这位子我都无妨。可若,他仍坚持穷兵黩武,而陷东海乃至四海于熔炉烈火,父王、我、还有龙神,都不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