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碰巧啊。”
耳麦里传来许千然擒着深意的浅笑。
“陈哥,你在说什么呢?”摄影警员端着相机张望进来。
“这个,”陈清闲的下巴对着牌位一扬,“这个死者怪可怜的,丈夫、儿子都死了。”
摄影警员凑过来,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是挺可怜,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捅这么多刀。”
“小赵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小赵是刚刚陈清闲招呼去看张姐收支的警员。
“没有,那些抽屉都没有被翻过的迹象,钱财一分没少,估计不是盗窃杀人,可能是仇杀或者激情杀人了。”
晡时的日色越发像颗熟透的柿子,灼热的光照下来,和河面游来的清爽微风相织,让人整个背部刺挠挠的。
许千然坐在渔船中,船夫坐在船头卖力地划桨。
“要是平常,是没人来摇船的,得亏你今天遇到了我。”
“为什么啊,师傅?我看网上写的,说这个地方可有名了。”
许千然的眼底一片幽深。
地图是船夫给陈清闲的,陈清闲当时说要和朋友一起坐船,可这船夫似乎只认图不认人,看到许千然手上有地图,就把他请上了木船。
船夫放缓了划船的速度,“那都是以前了,自从出了事之后就没有人敢来摇船了。”
“哦?这条河还出过事情?”许千然面露惊讶。
“是出过,”船夫回头瞄了他一眼,支吾其词,“不过、不过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许千然把船夫欲言又止、时不时偷瞄他的神态尽收眼底。
他缓缓启唇:“您跟我说说呗,推荐我来的人没告诉我这里出过事,我就是来玩一玩的,要是真出过什么严重的事,您就掉头吧,我胆子也不算大,命要紧,就不坐了。”
木浆拍打在水面上,倏地溅起了一朵凌厉的花。
船夫的后背肉眼可见地僵了僵。
“客人,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出去乱传。”
“当然,我知道,这是规矩。”许千然盯着船夫。
船夫僵住的后背恢复放松的状态。
“我偷偷告诉你啊,是真的,我们这里,只要是摇过船的船夫,基本都死了!”
“都死了?”许千然动了动眼眸,佯装惊恐,“这么可怕,那师傅您怎么还摇船啊?”
“也不是所有的船夫都死了,”船夫又自相矛盾说,“你也别太害怕,死掉的啊,都是那些夜里来赚大钱的船夫。我没摇过夜船,所以没事的。”
“夜里也能摇船?黑灯瞎火的看得见吗?我可不想晚上掉河里。”
“不会的,客人你放心,”船夫自信地拍拍胸脯,“我摇船几十年了,从来没有翻过船,跟着我的船,你只管玩就行。”
“他在撒谎,”耳麦另一端的陈清闲笑着说,“许警官,他绝对摇过夜船。”
许千然当然清楚船夫说的是谎话。
“那我安心了,不过这种事太奇怪了,竟然还有这种事,您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船夫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河,“不瞒你说,都是淹死的,凡是赚过夜里大钱的,都淹死在了这条河里!”
“这条河!”许千然愕然,“什么大钱啊,赚了还会死人?”
“可赚大了,”船夫煞有其事地说,“我们这里以前有个好地方,只有晚上才能去,而且去那里的客人都特别大方,一出手就是一沓,有好多船夫就专门为了这个钱摇夜船。但是后来那个地方关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摇夜船去过那里的船夫,就突然一个一个淹死了。”
“照您这么说,那个地方这么邪门,是不是闹鬼啊?”
“可不就是邪门嘛,那个地方关门也是因为死人了。我摇了几十年的船,好像从十年前,听说去过那里的好多客人莫名其妙死了,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反正就一下子消失了,说活吧,人联系不上,说死吧,连尸体都找不到。”
十年,时间点对上了。
许千然随口应付着:“难怪关门了,一死人肯定马上关门,不然谁还愿意去玩。”
“没有立马关门!”
谁知船夫的语气陡然加重,他甩下船桨冲到许千然眼前,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撑得极大。
“死人后还开了三年才关门!”
许千然恍惚了一下,脑中一瞬联系到七年前船泊巷的假拆迁,时间再一次对上了。
他侧着身,船夫夸张的表情停留在余光内,远远的,他竟发现顺着水流走向,自行漂泊的木船正在悄然靠近夜间那个庞然大物。
墙面上硕大的血色玫瑰沐浴着璀璨的炫炫金光,宛若是只化了形来勾人魂魄的万年妖精,蛊惑着脉动的心跳为它无限澎湃。
许千然望得出神,船夫就在许千然走神之际,一个出人不意的飞跃,纵身扑进了河水。
只听巨大的“噗通”一声,冰凉的水珠四溅。
与此同时,木船骤然猛烈晃动了几下,在玫瑰街前精准地靠了岸。
水声过后,耳麦中一片安静,陈清闲拿着小赵递来的菜刀,眉头紧紧拧着。
他敷衍了小赵几句,找了个理由,离开了张姐的铺子。
“许警官,你还在吗?”
“我没事。船夫跳河了。”
“我这边问完老人就结束了,警局会合?”
“可以。”
陈清闲来到那几个破坏了现场的居民跟前,眯着眼睛,转了转手里的菜刀,有意吓唬:“无意破坏现场也是要承担责任的,知道吗?”
“警察同志,我们不是故意的啊!我们就是好心,看张姐她儿子也没了,丈夫也没了,就想帮忙收个尸,真不知道这是破坏现场啊!”
一船泊巷居民鬼哭狼嚎地想要抓住陈清闲,被辅警及时拦。
陈清闲一看,是车库对面奶茶店的老板。
“这样,念在你们不知情,我问几个问题,你们要是配合,并且没有撒谎,就当做将功补过,可以吧?”
“可以可以!”几个被抓的居民似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这把菜刀认识吗?”
“认识、认识,”奶茶店老板立即抢答,“就我店对面那个被封掉的车库里,里面那个老人拿的。”
“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左右,你们晚上有谁看到过那个老人或者张姐吗?”
另一个居民开口:“警察同志,我们巷子到晚饭的时候就不出门了,这大半夜的谁要是不睡觉、讲讲话什么的,我们还真不清楚。”
陈清闲点点头,“那白天的时候,老人有出来过吗?老人和张姐有没有关系?”
奶茶店老板挤过其他人,“他基本不出来,除非谁跑到那个警戒线里面,老人就会出来砍人。”
“那个车库已经被我们市局封了,老人为什么还住在里面?有没有人知道原因?”
正题来了,然而这个问题一出,被抓的居民们一下没了声音,他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都不清楚?”陈清闲目光如炬地扫了遍每个人的脸,“没事,那下一个问题,老人是一直住在里面吗?”
“不是,”又一个居民说到,“我几年前见过他,他以前是摇船的,但是不住在这里,就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是一个月之前吧,突然就搬到车库里了。”
得知老人也是船夫,陈清闲微微惊讶了片刻。
“你的意思是,老人现在住的车库不是他自己的家对吧?”
“嗯。”那个居民点着头,“那个车库荒废好多年了,一直都没人住,也没开过门,还是老人住进去之后,我们才知道里面原来是个车库。他住进去那天我们都上门去拜访过,不过门都没进就被他给赶出来了,我看他好像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喜欢和人来往。”
“你们都在这里住多久了?”陈清闲问着许千然让他代问的,同时也是他将要提出的问题。
居民们接二连三答着“十几年”、“三十多年”、“七八年”等不等的时间。
陈清闲继续问:“这么多年车库都没有开过门?”
“嗯,没开过,一直都没开过,也没什么声音。”
陈清闲消化了一下信息,判断着居民们不像在说谎,让辅警打开了他们的手铐。
湿透的衣物在太阳照射下已经半干,船夫跳河后,许千然等船一靠岸就把身上的电子物品放在地面,跳下去寻找船夫。
可是他在落河点附近游了两个来回,都没找到船夫的身影。
太奇怪了。
从船夫跳河到木船靠岸也就十几秒,分支的深度才两米多一点,许千然几乎是在船夫下水后立马跟着跳了下去。
船夫能去哪里?
听陈清闲那边结束了,许千然回头看了两眼“玫瑰街”,坐上船,凭着记忆调头划回了上船点。
等他回到车上,接到顾新世催吃饭的电话,再火急火燎赶回监控室,顾新世已经在逼何欢吃餐后的水果了。
看到许千然,何欢眼中似乎隐隐有感动的泪光扑朔着。
然而许千然一进门,就看到桌面上放着一盒为他量身定制的营养餐。
顾新世打开了餐盒,拍着椅子,对他喊到:“快点,洗个手,然后过来吃饭。”
他和何欢眼中的光芒一齐泯灭。
饭后,许千然一口一口啃着顾新世削的苹果,脑中思绪万千。
一个月前,她找了陈清闲,让陈清闲成为了案件的帮手。
一个月前,老人住进了船泊巷54号车库。
两件事,时间重合,并且与十几天前案件的曝光有关联。
许千然认为,一个月前,她应该也见过老人。
只是今天收获的信息中,有一件事很可怕:
在玫瑰街关门后,摇夜船的船夫几乎无一幸免,淹死在了船泊巷旁的护城河分支。
暂且不论今天那个船夫的生死,这个信息,是否意味着老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走向护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