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禧的世界是彩色的,这让陈冉冉感到意外。
再次睁眼,她来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苏禧称这个地方为人逝间。
这里看上去和平常生活的地方没有什么很大的差别,一样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生命不再是衡量他们存在的唯一标准,每个人都平等且又热烈地享有每一个24小时;任凭太阳东升西落白日夜幕变幻,他们始终存在。
从人声鼎沸处出来,苏禧带着陈冉冉来到了一个层高几十米高的办公楼,这是他一手创办的信息交流中心,来到大厅前所有员工都会对他恭恭敬敬地喊一声苏先生且在专人引领下走向顶楼通道电梯。
室外透明电梯在匀速上升,透过霓虹晚灯陈冉冉再一次认真审视眼前这个令人好奇心倍增的世界,魔幻又离奇。
各样建筑和交通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恍然间给人一种东边地球无穷连接西边地球的错觉。
陈冉冉看得痴迷:“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
电梯在99层停下,苏禧提醒道:“到了。”
从电梯出来本以为会是到了顶层的办公楼,但让人意外的是一眼看过去只有6道紧紧关闭的白色大门,而脚下的地板和天花板则都是反光折射的玻璃镜子。
两道门庭,6个大门,从左到右分别是生门,死门,回门,无门,贪生门,颠倒门。
苏禧首先开启左三回门,“走吧。”
他要带陈冉冉去看看一下他的世界。
大门开启,白色流光从门缝溢出,探头看去,那是个虚无一片的白色世界。
再次从那扇门出来,他们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是陈冉冉现在所住的小区。
但奇怪的是一路走去见到的每个人都很陌生,从没有见过。
来到小区楼下,社区里的人正在忙活。
“陈叔,你儿子又给你寄来了几套大别墅,还有个帮忙做饭打扫的阿姨,你在家里不?在的话我等下叫人送上门。”
“哎,哎,对的,您家里人给您寄过来的钱因为金额过大被银行暂时冻住了,需要您带身份证过去办一下手续才能取出来。”
“这周只有一个回家的名额,上周已经回去过的就不要再来了。”
说话噪声不断。
陈冉冉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过一会才恍然大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他们一直都在,没有离开过,只是我们都看不到而已。”
苏禧附和:“是的。”
他们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
再走几步就是小区公园,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人都坐在那里喝茶下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慈祥的笑容,唯独那一个坐在荷塘边白发苍苍郁郁寡欢的老公公。
陈冉冉挪不开眼睛,总觉得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他是谁?”
苏禧:“李老太太的老伴。”
陈冉冉微微惊讶,竟然是他。
张温博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好几次鱼上钓后又走了才反应过来,还想再钓时回头发现鱼饵已经没了。
“用我的?”陈冉冉将鱼饵递过去,顺势在他旁边坐下。
张温博犹豫几秒,最终还是礼貌说了声谢谢然后接下,陈冉冉的出现让他感到震惊。
他见过陈冉冉,就在上次回家时。
张温博上下打量陈冉冉一眼,像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忽然皱起眉头来:“你?”
他有点不敢相信,同时也为年轻的陈冉冉感到惋惜。
“放心,我没事。”陈冉冉并没有跟他说自己是怎么来的,只叫他不用担心。
因为老太太之前的所作所为陈冉冉对这位老爷爷总是带有好奇,她猜想两人一定是很相爱的,不然老太太也不会在他死后弄一个蜡像放在家里。
“老太太总和我念叨你。”
张温博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沉重,表情僵硬,“她一定很气我吧,活着总让她生气,死后留下她孤零零一个人的。”
陈冉冉没有回答,这个不好说,她也不清楚。
虽然并不清楚陈冉冉是怎么来的,但张温博确认她平安没事后就放心了,回想起独自一人生活的李老太太他始终还是不放心,请求陈冉冉多多帮忙照看:“老太太那里,就多多麻烦你了。”
陈冉冉应下:“不麻烦,邻居多多照看也是应该的。”
礼貌道谢后张温博撑着拐杖离开,夕阳下弯背弓腰背影还有几分惆怅,那条路陈冉冉熟悉,是回家的路。
原来回门,是回家的门。
紧接着就是第二扇门,死门,进去之前苏禧提醒道:“这地方不好走。”
陈冉冉:“什么地?”
门推开,先看到的是一阵混浊的雾气,灰得深沉;待迷雾渐渐散去,一座座石碑在夜色笼罩下若隐若现。
是墓地。
身后的门一关,阵阵寒气冲击后背,荒郊野岭的细听还有几声狼嚎。
陈冉冉害怕,身旁苏禧抓紧了她的手。
这里的夜静森森地,成百上千的石碑一眼过去看不完,雾气混浊绵延不断看得眼睛发昏。
在悄无声息中一声唢呐锣鼓破天而出,一声,两声,三声,声声递进不断,最多的是哭声。
陈冉冉吓得一激灵,躲在苏禧身后不敢探出头来。
“没事,”苏禧安慰一声:“夜葬而已。”
各地风俗习惯不同,有的白天出殡有的晚上入葬。
下葬的位置离陈冉冉和苏禧不远,隔了不过几米;陈冉冉鼓起勇气来看了一眼,眯着眼缝只见一片片地灵幡和白衣,白得刺眼。
“我们还是走吧。”陈冉冉不敢呆下去,她最避讳的就是见到丧葬事宜。
苏禧牵制着陈冉冉的手:“等等,得带着他一起走。”
知道她害怕苏禧也就没有再隐瞒,如实相告:“作为灵魂引渡人,我要带每一个逝者去往人逝间。”
陈冉冉勉强冷静下来,人逝间她是知道的,也去过;回想起那个同样精彩的世界心里有了底也就不再那么害怕,努力去尝试接受眼前看到的一切。
下葬仪式还在进行中,家属跪地哭送,待第一铲泥土洒落在棺材表面也就意味着这个人正式归土长眠。
哭声夹杂着唢呐和锣鼓,纸钱和蜡烛将黑夜点明,在亲人一声声声嘶力竭呼喊中,他来了。
离开了他的家人,离开熟悉的人世,一步一步走向另外一个世界。
苏禧对着男人说道:“走吧。”
男人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家人一眼,随风飘落的纸钱一抹而过带走男人侧脸的泪水,风吹啊吹,在清风相送中纸钱变成蝴蝶落到石碑前的小男孩肩膀上。
“是爸爸吗?”
男孩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那蝴蝶不怕,也不走,就那样安安静静陪伴着小男孩。
直到下葬礼结束,也跟着他们一起回家去。
他们走了,男人也要跟着苏禧和陈冉冉离开,这一次不能再回头。
但在回去之前苏禧还要去一个地方,他问陈冉冉一句:“乱葬岗敢去吗?”
陈冉冉大气都不敢喘,乱葬岗她还是怕的,“是要去做什么?”
提及乱葬岗,苏禧低眉抹过一丝伤悲。
“人死后能入土为安自然是好的,但有的人死了都没人知道,离开以后能去的地方只有那喊不出姓名尸骨成山的乱葬岗。”
苏禧永远忘记不了乱葬岗里那一个个渴望被救赎的恳求泪眼,无助感压垮心头。
孤立无援时,温热而软乎的手拍了拍苏禧的肩膀,陈冉冉温婉一笑回应:“我和你一起去接他们。”
一股从所未有的被救援感如暖流迅速将心灰意冷的苏禧炙热,他怔在原地,赤裸裸地泪光里全是对陈冉冉的渴望,在满怀期待中同时也夹杂着犹豫:“你不怕?”
陈冉冉眼神坚定,用行动回应带着苏禧一起往远方走去,无名冤魂的确会让人感到恐惧,但回家的路却让人充满期盼,连带着迎面的风都变得温和。
他们都在那里,大大小小上百个围坐在一个无名坟前;每新来一个人就会上一柱香,待香灰落尽这里就会成为他们栖身的最后衣冠冢。
那是陈冉冉第一次直面这个以生死来定义且被迫分隔的群体,夜深又暗,他们的眼睛却是那样明亮,像小萤火虫般颗颗分散点缀黑暗丛林。
苏禧身上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他们感到害怕,有胆小的已经开始逃窜,但他们不过是一具游魂再怎么逃也逃不出苏禧的法眼,一个无形屏障彻底将他们的退路全部拦死。
“放我们出去!”
“我们没做坏事,也不会离开这里,你想干什么?”
他们急了,又吼又叫。
苏禧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恐惧吼叫而急,镇定自若拿出名册,一个一个将名字念出。
“周子文,陈善,白莹莹....”
被念到名字的人明显慌了,哪怕是在场的人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其中一个看似镇静的人鼓起勇气往前面走了两步,他似乎借助微光看清苏禧的脸。
他不确定,哆嗦问一声:“是......来收我们的吗?”
苏禧平静祥和回应:“不收,带你们离开,去新的地方生活。”
没人敢上前去,都在揣测。
他们都是因为死后没人知道才被迫来到这里,只有被发现且正式办了丧事注销身份证才能离开这里,新生活一词对于他们来说有点陌生,更是不敢想。
但当中也有不少渴望离开的,他们不想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阴湿森林里。
“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苏禧并没有强制干预他们一定要去哪里,衷心说一句:“从今天起你们自由了,新世界的大门已经为你们敞开,去做你们想做的一切吧。”
话音刚落,一对无边大门破黑而出,门的另外一边是陈冉冉之前走过的新世界,从今天开始这也将会是他们的新世界。
死亡是结束,也是新的开始;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走什么样的人生,自己决定。
在极度好奇心驱使下有一个人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来看了新世界一眼,他才18岁,还没好好体验过人生呢。
男孩求问苏禧:“这算是给我一次重活的机会吗?”
苏禧虔诚点头:“祝你生活愉快。”
不管是重生还是新生,只要还在,希望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