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又躺了半刻,平和的清晨却突然被意外击碎。
门外映出一条巨大蛇影,旋即传来阙无痕的声音,他语调间很是焦急。
“尊上,冥室有尸变!”
冥室?
那不是谢逸化魔之处么。
我们双双披衣起身,转眼间梅宵已经穿戴完毕,不知何时摸出一枚丹药,囫囵吞下,提剑出门。
我追上梅宵,在门口遇到阙无痕时,与阙无痕对视一眼。
他见我们两人是一起从房里出来的,显然是经历了一夜纠缠。他目光很是奇异,动了动唇正要说点什么,但梅宵去得飞快,他只能闭嘴去追。
02
我们还未赶到冥室,路上便遇到两个在化魔边界徘徊的魔修。梅宵二话不说,看也不看,抽剑就是一挥,当即将一人头颅斩下。暗血飞溅,人头骨碌碌滚下黄坡。眼看他又要斩第二人,我忙上前,急道:
“兴许还有救,怎么不先……”
我话音未落,寒刃便已杀到,噗呲一声,又一具躯体倒下了。梅宵神色凝肃一路匆匆前行。直到我们又遇到几个灵识尽丧的魔修。
我捉住一人,细细一看,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魔修都是炉鼎,早已没了命,凭借冥室周遭的魔息,只是傀儡一般的行尸走肉罢了。
“这些都是谢逸从前的炉鼎。”阙无痕说,“他修为已至瓶颈,需要不少炉鼎来采补献祭。榨取殆尽、再无用处的,就埋在冥室周遭。冥室附近阴气沉沉,就是这个原因。”
“谢逸死后,尊上用魔息封住了冥室周围方圆半里的怨气,防止这些死去的修士化魔。”
见我听得沉默,阙无痕好奇:“尊上说上回有带你来过冥室。他没告诉你?”
我们交谈间,梅宵步履匆忙已经走远了。
望着梅宵动用瞬移术之后留下的青烟,我忍不住问:
“既然是他封印的,为何眼下会有异动?”
阙无痕皱眉:“除非尊上有内伤在身,魔息紊乱,这里的结界才会受到波及。”
03
眼下只有我们两人,我追问:
“从前有人说,梅宵和谢逸大打出手,两败俱伤……真有此事?”
阙无痕回忆道:“的确,好像是为了争抢一个炉鼎。”
“谢逸想拿那个修士做炉鼎,梅宵不同意,两人有一次争执间大打出手。”
“不过……两败俱伤只是流言。那件事之后没几天,我因着修为精进了不少,还和尊上在后山冷湖切磋过。当时他魔息醇厚一如当初,手掌翻覆间冻湖成冰,要说受了伤是绝无可能的。反而是谢逸那老魔头自己吃瘪的可能性大些。”
阙无痕话声一顿,“不过这段日子听闻尊上都在闭关,怎么会无缘无故受了内伤。太奇怪了。”
他一边带我追往梅宵的方向,一边喃喃道:
“尊上虽然行事无常,总出人意料,但他一贯出手磊落,不玩阴的。若是与人约战过,还是和能重创他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
沉吟片刻,他恍然道:“除非,他破了戒!”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心头盘踞不定,仿佛浓云稠雾散去,真相逐渐清晰。那句话梅宵是说过的,他甚至不止一遍的说过。可是,碍于他此人行事总另辟蹊径,让人很难相信。大多数时候我都当他是在说笑。
“什么戒?”
阙无痕一笑:“说来你可能不信。尊上自知魔门心法有难以破解的弊处,为避免走火入魔,他修的是无情道。”
“修习者若是破戒,修为与内力受损极快。倘若动情动念,化魔也就是旦夕之间的事。所以他性情很是疏冷淡漠。从前有个师弟对他暗生情愫,隐忍多年后和他表明心迹,甘愿委身给他做炉鼎。但尊上以‘修无情道’为由一口回绝。魔门之内哪有人修无情道。这样闻所未闻之事,对方显然不信,只以为他是瞧不上,才以此荒谬借口推脱,那师弟竟然投湖轻生。”
“尊上将人捞上来又救活,再不提‘无情道’一事了,只能说心有所属,在等一个未亡人,此事才算作罢。”
我脚下不由一停。
04
“哪怕是旁人中了他的生死魔符,尊上都不屑于行双修采补之事。”
“你应该知道,中符之人,对制符者言听计从。水云天上下只有两人会炼制生死魔符,便是谢逸和尊上了。”
阙无痕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敬佩,“中符者在三月之内,若不与制符人或种符人双修,一样会有化魔的可能。化魔之后,便和你刚才看到的那尸首一样,几乎是个活死人,除了为人炉鼎,再无用途。”
“……快走啊。”阙无痕回头,讪笑着,以旧时称谓朝我催促,“小师弟,你怎么了?”
阙无痕是个蛇妖,祖上和水云天有些渊源。他虽行事狠辣,但和梅宵一样作风还算正派,从不说谎。
“阙护法,你的意思是说,倘若有人中了梅宵的生死魔符,三个月内若不和梅宵双修,便有可能化魔。”我难以置信地再次向他确认。
阙无痕点头,但他想了一瞬又补充:“不过,如果种符的另有其人,那么和种符人双修也可以化解此厄。好比我拿尊上的生死魔符去种符下毒,那中毒的人若还想保有灵识,也可以来和我双修。”阙无痕又笑,“找谢逸那个老魔头也可以,是他传授了符法给尊上嘛。”
也就是说,自我中毒之日起,三个月内必须和梅宵、谢逸或者玉篱他们三人中的其中一人双修,否则,我便有化魔的可能。
05
我和阙无痕追到冥室外时,满地残尸断臂,寒雾缭绕,腥臭弥漫。因着谢逸三七未过,四处都还插着黑幢幢的镇魔旗,以防谢逸魔息带起异变,招来魔物。妖风拂顶,镇魔旗猎猎翻飞间隐约能听得修士的嘶吼与哭声,阴森可怖,令人后脊发寒。
梅宵已经再度封印了结界,正在收尾拭剑。他面色相较晨起时更为苍白憔悴,只因眉目俊朗,瞧上去和他“玉面修罗”的名号更为匹配了。
我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受了伤,只见阙无痕脸色惊变,快步追至他身侧,试探般问:
“尊上……?”
梅宵淡淡瞥他一眼,收剑回鞘,漠然道:
“再有两个时辰,各门各派的宗师长老便到了。有人传音,会客堂有法器礼单要清点安顿。”
“本座先行一步。”梅宵负手走远,“阙护法,代本座送贵客下山。”
“梅宵,等等!”我叫住他,“我有话问你。”
山林之间,我的回声悠悠荡远。梅宵如若未闻,步伐依旧。
阙无痕本想再说点什么,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顿时不敢违令,只是道了句遵命。
“请。”阙无痕语气恭恭敬敬,但拦我的意思却很坚定。
我没有动步子。
阙无痕又道:“宋掌教,请吧。两个时辰后还会见面。”
我的目光依旧落在梅宵的背影上。
会客堂在桃花榭东,而冥室在桃花榭西。从前不管路程远近,梅宵都是以瞬移法化烟消散。今日他却很慵懒,徒步走去。一下,一下,他麂皮玄靴踩在萧萧黄叶上,依然是无声无息。
望着那一道逐渐远去的缁黑人影,我暗中提起真气,趁阙无痕不防,飞身追去。
阙无痕反应很快,立刻追上我,横臂相拦:“贵客如今已不是我水云天内门弟子,还请速速离山!”
梅宵脚步节奏不变,还是懒散的状貌。
我平静驻足,正当阙无痕以为我放弃纠缠时,我冷不丁一掌起手极快,内劲乍然袭往阙无痕胸口。他不敢和我动手,只能闪身避开,趁这个空档我才又追上梅宵。我满腹疑惑正要找他问个明白,眼看我离他近在咫尺,却在我即将触碰到他衣角的那一瞬间,他倏然化作一团黑烟。
“等等!”
我情急之下狠狠一抓,却只抓住了一缕山风,黑烟很快在我指尖逶迤散尽。
周围微寒的空气中仍浮动残存着隐约的暗香。是檀木冷香,片刻后,这丁点香气也于风中消弭。
环视四周,梅宵早已没了踪影。
“没用的。”阙无痕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见阙无痕抱臂,正饶有兴味看我,“尊上若不想让你找到,你便是翻遍桃花榭也找不到他。”
“你该不会和从前那个小师弟一样,对尊上暗生情愫了吧。”阙无痕暧昧一笑,“没用的,尊上修的是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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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山时,不由自主绕路去了一趟会客堂。
会客堂已堆放了不少各宗门送来的法器,贺水云天新君登位。
修士们抬箱扛担,往来匆匆,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些宝物。堂内有两个内门弟子托着三丈长的红绸礼单,焦急张望着远处:“尊上怎么还不来呀?”
无论如何,各派宗门长老两个时辰后便要在飞鸾涧汇聚一堂。
梅宵总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