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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宵平素翻阅典籍的模样我见过,真是一目十行。除非视线内有他想要的一点关窍,他才会慢下半拍。
但今日他看这话本子,却慢得出奇。
《替嫁后魔尊的小道修带球跑了》中,有不少篇幅在描述双修秘术的细节,香艳异常。因此我只是潦草一看,便再未打开过。
依稀记得——
……
第一回和离
“梅宗师,请签字。”
宋瑶面色沉静如水,将一封信笺朝对座的魔尊面前推了推。
成婚三年。
有关于他的任何东西,梅逍从来不屑一顾。直至发觉那是一封和离书时,目光才略略挪动。
宋瑶今日穿的是一件宽松道袍,两人又是跪坐之姿,因而微隆的小腹全然不显。衣衫颜色清浅,愈发显出那面孔清瘦苍白,无甚血色——娠中胎动频频,总难好眠。
窗外翠竹如洗,过堂风掀过竹帘,卷进了些许新雨后泥土的芬芳。
梅逍睨他一眼,凤目间尽是凉薄,片刻后才冷漠道:
“你做这副样子,是给谁看?”
这样的言语,宋瑶三年里早已听过太多。如今莫名觉得解脱。
“梅宗师,请签字。”
宋瑶重复这句话时声线温柔,态度却格外坚决。
堂内静了须臾,梅逍才再度开口,语间莫名带有几分不耐:
“你想好了?”
闻声宋瑶抬眸,视线同他对上,而后点头,面上缀着清浅平和的笑意。
……
……
我忐忑关注着他的脸色。
书已翻了好几页,梅宵紧锁的眉头始终不曾舒展过。
即便如此,他还是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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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宋瑶非彼宋遥。
此梅逍非彼梅宵。
如今六大门派、玄门百家之中高手如云。声名大噪的宗师被写进话本里,以他们为原型进行再创作,也是常有的事。人们不敢用同姓同名,便多以同音、似音字代替。
书越往后翻,梅宵神色越是古怪。
勾得我突然也很想看看那本书。
便在这时,外门弟子来报,说有人求见魔尊谢逸。
梅宵刹那间收敛住情绪。他大袖一挥,将书纳入乾坤囊内,旋即身形化作一团黑烟,转瞬消散,应是往桃花榭东面的会客堂去了。
自此一别,三日过去,他都没把书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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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怕梅宵回来跟我算账,便私下打听大师兄这三日在做什么。
别人说他在闭关。
闭关地点,是大师兄自己的卧房。
大师兄闭关,二师兄就回来了。只是二师兄神出鬼没,只存在于同门闲聊的话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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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三日,宗门内渐有流言蜚语。
有人说,师尊闭关前,曾与大师兄起过争执。
有人说,他们二人曾大打出手,两败俱伤,内里都受了重创。
这使我无端回忆起冥室内魔尊谢逸的诡谲情状。我忍不住问:
“起争执……是什么时候的事?”
同门弟子眨眨眼睛回忆:
“就在小师弟你刚来桃花榭不久。”
“当时,师尊正苦于功法反噬,忧心走火入魔,在四下搜寻‘炉鼎’,想借助双修调养魔息。大师兄奔走五洲,找了不少,师尊都不满意。谁知道呢,两个月前师尊忽然不再提炉鼎一事了。”
对方挠头;“而后就有人说,师尊和大师兄在冥室起了争执。”
“大师兄还在冥室外跪了一日一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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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去,梅宵解禁出关,来找我还书。
暮色四合,他悄无声息入我房中,鬼魅也似。
“书中的确有所提及。”
梅宵的声音自我身后飘来,吓我一跳。
“大师兄……看完了?”我回头,试探地问。
梅宵眼底有浅淡乌青,好似久未阖眼一般,目光却还清明,鹰隼一般审视着我。
我起身让出座位,顺带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宗门事务繁多,师兄保重贵体。”
——我既然这么‘喜欢’他,理该关心他一下。
梅宵斜我一眼,淡淡地说;
“眼下只有你我,不必师兄来师兄去的。”
……
我苦思冥想,最后憋出四个字:
“……子阑哥哥。”
梅宵,字子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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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句谎话,便要千万句谎话来圆。
果然爹娘叫我不要说谎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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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宵掌心朝上,虚虚一握,顿时一本卷好的书现出形来,严丝合缝卡在他手中。
他用那书轻轻挑起我的下颌,迫我抬头。
我们无声对视了片刻,梅宵才撤手。
“这书是几日前传开的。”梅宵眼中笑意隐约,“书中‘三弟子’的喜好同你一模一样。若是旁人所写,怎么能连你嗔痴爱恨都能写得如此相似。”
“除却青城山与你相熟的故旧,便只有你自己。”
“两个月里,你成夜挑灯不眠,闭门不出。”梅宵顿了下,玩味地问:“书是你写的?”
……那分明是我在苦练功法!
“……”
无论如何,我不能出卖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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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是我。”我回避梅宵的目光,“日思夜寐,辗转反侧。只能下笔写一写,聊以慰藉。”
“至于功法之说,我从前的确在哪里看过。或许是青城的藏经阁,又或许是旁处……年月太久,我不记得了。”
一个时辰前我才沐浴过,洗得清爽无比。
时下又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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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宵神色微异,显然是将信将疑。他将书放在桌案上,同我擦身而过时略微一笑。
正是这一笑之际,我察觉他周身魔息稍乱。
……他分明是高阶魔修,合欢魅法理该对他无效。《玄冥心经》我如今才刚刚参悟到第五重,方才不过略施雕虫小技,为的是在梅宵面前卖弄真心,骗他信任罢了。
怎么他魔息竟有波动。
一个恍惚的猜测在我脑中盘旋。
我叫住他:
“师兄之前说过,闲时亦会修习道法。敢问师兄,修的是什么道?”
夜色渐浓。
梅宵在昏暗里回头,玩笑也似,说:
“无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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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我忽地被绮梦喧笑扰醒,满身汗湿,惊坐而起。眼前似乎还有白花花的躯体在无耻□□。四下里静得出奇,唯独能听得我急促沉重的呼吸。
我披衣起身,打算去院中走一走,却在推门那一刻惊悚发觉——
我已被重重魔阵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内。
门边吊着一枚银铃,由玄丝牵扯,通往门外未知之地。
这大略是我同外界唯一的联系。
我摇动此铃,等待布阵的主人现身。
一阵清脆银铃声在夤夜时分飘忽回荡。
我原想着,这定是梅宵搞的鬼。然而听到脚步声后,我顿时察觉出异样。
来的不是梅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