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
黑夜里,轻微的划开布帛声响被空旷寂寥的环境放大得异常清晰。合上双眼的人本不愿醒,但哒哒的脚步声急促地持续着,在房间里蔓延,敲打着细微的神经。
它忍不住迷迷糊糊睁开条缝隙,模糊昏黄的光斑只漏在眼皮上,还没照进它混沌未分的脑袋里。它嘶哑地叫喊道:“谁啊...”
大晚上的不睡觉。
随即,它本能地意识到了不甚合理之处,自己的嗓音为什么如此沙哑,像是残破的风箱...胸前温热,而喉咙口又极度凉爽,是被子打翻了吗?
木制地板上传来沙沙作响的摩擦声,它的眼皮不知为何,沉重异常,竭尽全力挣开了束缚,尔后歇斯底里地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
利器破开,伤口血肉敞露在外的喉口处,一条瘦长的黑色油状液体从它的体内伸出,也跟着大叫起来:“啊啊啊——”
它视线的正上方,结实的木制底板被掀开,一个纽扣眼睛、冰冷阴森的牛皮傀儡大半个身子斜过大床剩下的方框架,乌沉沉的眼睛反射出微弱的火光,一眨不眨看着它。
看着它,本不该存于世间之物,地底的蠕虫,丑陋地挣扎。
半晌,扒着床板往底下看的四不应嫌恶地“噫”了声,小声说:“好丑...”
傀大赶紧把它抓到一旁,教育道:“看起来再肮脏、丑陋、弱小,也不要掉以轻心,它们毕竟是天生魔族,天道尚且忌惮的种族...不可以随便玩。”
略带粘腻的啪嗒声传来,典生铜赤足趟过已经积起浅浅血洼的地面,面色不虞地看向木板掀开的床架,轻声说:“太吵了,傀大,把它吊起来。”
这里的居民都很不守规矩,典生铜进来的时候,每一间房子都找不到主人的所在,他掘地三尺,发现这些东西居然都躺在黑布隆冬的床底下。既然主人不行待客之礼,他也只能越俎代庖,让主人们换个舒服的姿势,睡得开心、睡得尽兴。
天下真是再找不到他这样贴心的来客了。
“你说是吗,傀大?”
傀大嘿咻嘿咻地抗着那只中年人类外表的天魔,把他的头朝下,脚冲天,用栓萝卜的手法,将脚踝捆上,吊在房梁。以这样倒立的姿势,在自身重量的压迫之下,天魔很快就会从颈部的伤口被挤出皮囊,落在地上成为一滩没有固定形体的天魔液。
铜皮书小心翼翼把书页合上,一点点将自己从第一只天魔的真身旁挪开。它已经快要完全离开皮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肤黏连着。
典生铜取出一只无比锐利的骨笔,在第一只被吊起的天魔身上,苟延残喘的粘连之处,看似轻若鸿羽,实则力重千钧地划下。扑通——
虚弱的天魔完全脱落,摊在地板上。
而那副人模人样的皮囊,也彻底瘪下来,轻飘飘挣出绳索,缓缓盘旋而下。
典生铜伸手接住那身“衣服”,注视着它很快在掌上化作一件不起眼的皱巴巴布衣。
所谓“皮囊”,原来当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皮囊。可穿可脱,是这些天魔的“衣服”。
那么,由红雾组成的“普通人”,他们的本质又是什么呢?
典生铜看向一旁的红雾,他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们的人形,也就无法读唇语、看手势。红雾快速扭动着,似乎在向他诉说,但他确实无法解读。
他问铜皮书:“你知道他是什么?在干什么吗?”
铜皮书书页上微微渗出水迹,表明它在出汗:“典典典生铜,我不是翻译书,他说得太快了,我听不清...”
红雾人似乎对他们外来者并无恶意,但是二者鸡同鸭讲,交流十分痛苦。或许是发现他们之间的隔阂,红雾忽然停下了扭动,然后向典生铜的方向飘来。
铜皮书看出些门道来:“典生铜,他的姿势是——他要拥抱你——”
典生铜赌了一把——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和红雾撞上的一瞬,他鼻端涌入一股浓郁醉人的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