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漆灰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完全放弃了防守,不顾一切地攻击,而排龙也好像被那一击耗空了力量,居然就站在原地,任他攻击,身体的表面被捅出无数大大小小的洞,嘴角居然带着得逞的微笑。
排龙皮囊上的所有洞口中,向外滴滴答答地流淌着带粘性的黑色液体,像是略浓稠的油。
排龙破烂的嘴巴开始开合,他的声音幽幽响起:
“没用的...我并不依赖皮囊存在,银玉给予的皮囊,不过是为了束缚我。修士被洞穿心脏,并不是必死,你与其在此做无用的尝试,我还可以给你一个选择:跳进虫群里,帮我拖延它们的到来。”
“否则,若无我的首肯,我的骨头会一直留在他的心脏里。等到体内所有精血流干,他也就真的死了。”
“修士修行不易,即便转世,他也不是前世的那人了。人修,你要怎么选?”
典生铜张嘴都费力,他很想上去给排龙补两刀。但他已经做不到了。
他颤抖地伸手去摸怀里的伪因果书...一万条因果线,换他重来一世的机会,就要止步于此了吗?
他不甘心。
纪漆灰不应声,出手狠厉,招招向排龙的致命处攻去。他身上流出的黑色液体在地面汇成一滩,极力向远离虫群的方向涌去,似有生命一般,有意识地选择逃离。
可纪漆灰的泄愤只持续了极短的几息。
排龙气急败坏开始骂他时,纪漆灰忽然收手了,问他:“我跳进去,你解除法术,救活他,对吗?”
排龙骂骂咧咧:“我撤去法术,救他是别人的事...再不快点这小子就真死了!”
纪漆灰当真转身。他灰色的衣角在晚风中猎猎。
“不要,”典生铜手指扣住地面,傀儡身的血液仿佛流不尽,他用尽全力握住刀柄,但真如排龙所说,任他使用法术,也拔不出来。典生铜调动所有力量,他要站起来,要去阻止纪漆灰,“混蛋...又要用自己的牺牲给我换一个机会了吗?”
他发出嘶哑的声音。
可纪漆灰没有转头看他。
纪漆灰稍稍挽起凌乱的头发,没有迟疑,抬脚踏进密密麻麻、令人见之不适的虫群中。
模糊的视线中,典生铜看见他的身影一点点被攀上、被吞没。拖住他的人没有了,排龙——黑色的液体迅速开溜,他居然真的信守承诺,解除了典生铜身上的骨刀,刀身消失,唯余一道伤口和伤口处缭绕不去的黑气。
不能让“它”离开!
典生铜眼中灵光闪烁,却无法稳定地亮起。驱动双眼保命法宝需要大量的灵力,但他修为被压制、还有恶诅作祟,秘境之中,也难以借到足够的灵力,该怎么办?
纪漆灰已经完全被虫群淹没,那些虫子爬到他身上后,奇异地没有继续向前,而是身躯融化,化作一滩虫汤,和一张薄薄的皮。纪漆灰的身形渐渐变矮,地上的液体越聚越多,典生铜意识到,纪漆灰也在融化。
难怪排龙这么怕这些虫子...它们果然有邪异之处!
典生铜有点绝望,他问自己:“没有办法了吗?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这一世,他解决的所有事件,给他带来的因果线,也不过数百根,能凭借它们倒转多少的时间,典生铜亦心中无数。但现下他别无选择。
典生铜手指碰到浸染自己血液的书页。
那一刹,远处忽然传来有节奏的鼓点。咚、咚、咚的声响,明明音调是单一的,却无比悦耳,带着奇异的韵律,令人心神剧震。
在鼓点声中,天际现出一抹皎洁的清光。
伴着鼓点声,纪漆灰和虫群融为一滩,不分彼此。复又蠕动聚合起来,由流动的液状,化为肉质、实心的皮肉。
纪漆灰开始生长。
他头上伸出细长的触角。身后,一对无比绚烂的鳞翅伸展开来。
典生铜忽然意识到先前那些蠕虫,它们是蝴蝶的幼虫。一个不知名的声音唱歌似的,和着鼓点,在他耳边讲起悠久的神话:
“银玉阿妈,将先民重新孕育诞下。这里从此有了白天、黄昏、夜晚和人。”
“太阳掌管白天,月亮掌管黑夜,而阿妈掌管黄昏,以及两个交际时刻。”
“阿妈有华丽的翅,和无数双眼。但凡邪恶,都逃不过阿妈的眼。阳光炙烤它,月光冰冻它,弯刀坳的人们,不欢迎它。”
“唱起歌、跳起舞,莫要怕。莫要怕,阿妈就在我们身边...”
典生铜眼前出现了奇妙的幻觉。
一边是化蛹重生的纪漆灰,他振翅而飞,很快追上了“排龙”的黑影。在他的怒骂求饶声中,黑色液体被新生的蝶一点一滴吸干了。
另一边是一个广场似的地方,很空阔,地上绘着一只巨大的圆形铜鼓,铜鼓的中央,是光芒万丈的太阳形状。
一个红衣少女,赤着双足,她飞快地跃起又落下,以自己的双脚,叩击地面的铜鼓图案。明明她脚下确实是坚实的地面,按理说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可她好像是在一只真正的鼓面上跳舞一般,随着她的舞步,咚咚咚的鼓点声节奏地响起。
红衣少女不停地起落,在她身后,黄昏无边的黑暗开始退却,一轮弯刀似的新月正爬上高天。
典生铜喃喃道:“是你在唤起黑夜吗...?”
红衣少女笑容明快,她舞步翻飞,向典生铜说道:
“我是红...掌管黄昏的红。”
“弯刀坳的人们,也叫我银玉阿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