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路上

繁体版 简体版
小说路上 > 辋川风月鉴 > 第4章 第四章 深宅阴私人勿知

第4章 第四章 深宅阴私人勿知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秋日的雨,像极了离人的泪,雨丝裹着秋意斜斜刺入窗纱,崔思蕤握着绣绷的手指突然一颤,银针在素绢上洇出朱砂似的血点。

她抬眼望向窗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生身姨娘林氏正快步提着裙角匆匆穿过月洞门,青缎绣鞋踏碎满院积水。

林氏出身于官宦人家,精通琴棋书画,后因家主反对武后弄权,被打压以致获罪下狱,男丁嫡系杖杀,旁支被流放,女眷充为官奴,林氏因美貌和才情被年过五旬的户部尚书崔挹所救。

林氏本分,膝下仅有的一个女儿,还是在崔挹逝世前一个月所生。林氏受过良好的教育。性情温婉,在后宅不争不抢,行事不急不躁,即便崔思蕤是她亲生女儿,平日里也很少看见她如此慌张失态。

"姨娘?"她搁下绣架,追出去时,只来得及晃见姨娘藕荷色裙角消失在竹林小径尽头。暮色里浮动着潮湿的腥气,像有无数尾红鲤在缺水的池塘里挣扎翻腾。

林氏跟着那道翠色身影在假山间七拐八绕,胸前的赤金璎珞项圈随着喘息不断敲打锁骨。三日前她就发现家主崔湜的宠妾武荻儿的贴身陪嫁丫鬟翠翘总是在申时往西角门去,今日特意在发间别了支能照见人影的累丝金簪——果然瞧见那丫鬟将个靛蓝荷包塞给门房小厮。虽然间隔得远,林氏依然能看见,那蓝色荷包甚是扁平,绝不是金银和器皿,倒似是薄薄的纸页。

目前时局动荡,崔家也不太平,家主崔湜是太平公主的人,崔家老九崔涤又是太子李隆基的伴读,而武荻儿又是武氏的人,虽说武三思去年已死,也难保其党羽不会死灰复燃,催老太太对她有恩,再者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也得为亲生女儿崔思蕤的平安着想……

林氏从太湖石后转出来,回过身,疾步要去郑老太太的施恩堂,却不料雨天路滑,一不小心,被脚下的浑圆鹅卵石小径滑到。

听到身后的动静,翠翘猛地转身,袖中突然寒光一闪。林氏只觉肩头剧痛,整个人向后仰去。后脑撞上青石板的刹那,她仿佛看见女儿新绣的杏花帕子从袖中飘出,被血水浸成艳丽的桃红。

大雨中崔思蕤找到母亲时,那方帕子正覆在林氏苍白的脸上。她颤抖着掀开丝绢,母亲圆睁的瞳孔里映着漫天雨幕,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仿佛在冷笑。

"十一姑娘节哀。"管家婆子掰开她抠进泥土的十指,"管家看过了,说是你姨娘走路干得急,雨天路又滑,不小心失足掉到了湖里..."

"失足?"伏在姨娘身上痛苦的崔思蕤忽然抬起头来,目眦欲裂,七分泪中带了三分讥笑,染着粉色桃花丹蔻的指甲轻轻扶过母亲颈间紫痕,"人去了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是管家来看,而不是专业的仵作过来?再说了,我姨娘这淤痕却不像是被水草缠住的印子,倒是像极了人的指印。"她转身时裙裾扫过婆子膝头,惊得对方浑身颤抖如同筛糠。

灵堂里白幡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崔思蕤跪在蒲团上,看香飘起的烟雾一点点淹没母亲的牌位。武姨娘带着檀香挨过来,腕上翡翠镯子撞在铜盆沿上,发出清越的响声。

"好妹妹,你且宽心。"三姨娘往火盆里扔着纸钱,火星溅上崔思蕤素白裙角,"你娘最是个谨慎人,本该有好的造化,可偏那日落雨路滑......真是造化弄人呀!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十一妹妹节哀!"

"武嫂嫂所言极是。"崔思蕤忽然抬头,烛火在她眸中跳成两点幽蓝,"只是昨夜梦见我姨娘浑身湿透站在床前,说冷得很。"她满意地看着成色上好的翡翠镯子从武姨娘的贴身侍女崔翘纤细的腕间滑落,在青砖上摔成寒星数段,在灵堂香火的掩映下,发出幽幽的碧光。

见状,崔思蕤暗暗咬紧了牙关,在灵堂默默对亲娘许愿:“姨娘,您瞧,无足轻重的人即便是含冤而死,府里的大人物们也懒得过问不想管,但您放心,女儿定要为您报仇,使害了您的人,百倍偿还!”

两个月后,崔府后花园中新移植的新品腊梅开得正艳。崔思蕤倚在湖边朱漆栏杆上,凝望着满湖的冰雪沉思发呆,听身后小丫鬟嚼舌根:"听说家主的武姨娘最近总做噩梦,把家主新赏的羊脂玉观音都摔了,惹得家主甚是不快。"

一只不知名的水鸟挺在湖面上,用长长的喙 在雪里扒拉着食物,崔思蕤望着涟漪中晃动的倒影微笑。

那夜她将母亲的金簪悄悄塞进翠翘枕下,果然第二日就听说武姨娘房里闹鬼。武姨娘请来看风水的道士捋着山羊胡须,踱着四方步,摇头晃脑地说是横死之人怨气作祟,需得在湖心亭连做七日法事。

法事照做,可王维和王缙每天晚上也照旧去武姨娘那边装神弄鬼,吓得武荻儿和翠翘夜里不敢合眼,只能白日里补觉,几天光景就精神萎靡,精神恍惚。

第七日寅时,崔思蕤带着众人撞见武姨娘与做法事的道士滚在香案下。道士怀里掉出的荷包上绣着并蒂莲,正是郑夫人当年送给林氏的见面礼。

"阿耶明鉴。"崔权捧着账本递给崔湜,武姨娘与他母亲同为妾室,却仗着恩宠欺压他们母子,如果能除掉武姨娘,他姨娘的日子会好的多。"阿耶,这道士原是三姨娘远房表亲,五年前在通州放印子钱逼死过佃户。此外打着做法事驱除邪祟之命,害死过好几条无辜的性命。"他翻开其中一页,朱砂笔圈着的正是武姨娘陪嫁庄子的进项。

崔湜一掌拍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上好的松墨撒了满纸“这贱人做得好事真不少呀!”

武姨娘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尴尬处境,大喊“冤枉”膝行着向崔湜扑上来时,崔湜满脸厌恶,侧身避过,武姨娘的额头重重撞在黄花梨的书案上。崔思蕤躲在窗外,透过窗棂模糊看到长兄崔湜暴怒的黑脸,恍惚想起母亲漂浮在水中的黑发,无声地笑了。

"先将这肮脏无耻的贱人灌了哑药送进家庙,过几天就说重病暴毙!贴身伺候的一个不留!至于羲和嘛,关两个月禁闭。"崔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件事不准外提,否则严处。"卢舒窈躬身称是,边行礼边温顺地答道:“家主放心,我一定办好。”

崔思蕤倚着廊柱看仆妇拖走武姨娘,忽然听见环佩叮当。大夫人卢氏扶着丫鬟的手站在垂花门下,腕间红玉镯子映着夕阳,像极了母亲落水那日嘴角的血渍,她端庄的脸上却是笑得灿烂。

"十一妹妹真是好手段,连家主也被蒙蔽了呢。"卢舒窈轻抚崔思蕤红肿的眼角,"不过,你们几个小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好在,我都替你们擦干净了"。崔思蕤躬身行礼:“谢谢大嫂照顾,也恭喜大嫂扫清屋檐,余生无忧。”卢舒窈笑容和煦,伸手替崔思蕤理了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并顺手从自己头发拔下一只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插在崔思蕤发间,扶着丫鬟端庄优雅地离开了。

夜间,在将武姨娘及其下人挪走之前,卢舒窈破例让崔嘉屹和崔思蕤去柴房见了武荻儿和崔翘,崔翘受不过刑全招了。崔嘉屹大吃一惊,“十一,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她们既是细作,又害死了林姨娘的事儿告诉家主和母亲呢?早知道有这些罪,咱们也不用栽赃了,不过那个坏道士手上好几条人命,死了也没有多亏。”

崔思蕤微微摇头:“母亲身体不好,大哥他是不会为了我娘卑微的身份,而去赐死宠妾的!至于细作,我们只需告诉九哥和大嫂,以后府上多留些心思即可。”

崔嘉屹点点头:“还是妹妹想的妥帖!以后姨娘不在了,我边恳请母亲来教养妹妹吧,正好,我们姐妹俩可以时时相伴。”

暮色漫进庭院时,崔思蕤对着菱花镜望着发髻间夺目的红宝石金簪陷入了沉思。铜镜里少女眉眼如画,唇角梨涡盛着烛光,却再找不到当初那个为朵落花都要垂泪的娇怯模样。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