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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门阀世家深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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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雨丝裹着纸钱灰飘进灵堂,九岁的小王维一身麻衣,带领着弟弟妹妹跪着为父亲守灵,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年幼的他心里充满了不解和恐惧,他目光空洞呆呆地望着棺椁上"太原王氏"的金漆渐渐斑驳。母亲崔招一身素麻孝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月白色的石榴裙——那曾是父亲生前最爱的颜色。

送完王处廉,并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崔招为了孩子们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王处廉本有一妻一妾,共四子一女,其中嫡子王维、王缙为正妻崔招所出,庶子王紘、王紞及庶女王纯为妾室刘氏所出。

崔招贤良,为了保障刘氏及其子女以后的生活,崔招留下了自己三分之一的嫁妆供他们花销 ,刘氏感恩,拽着几个孩子哭着跪到在崔招面前,以头触地:“感念夫人体恤!妾深知夫人如今选择,为了重振王氏门楣,内里怀了颇多心酸和难处,回归娘家终不如自己自在,需得仰仗哥嫂及侄辈的鼻息,原本不改开这个口,但儿郎尚可自食其力,但小娘子娇弱,婚假关乎一生,妾斗胆求夫人将纯儿一起带走,在崔家学学规矩,见见世面,成年之后得夫人寻一门亲事,好好过日子,望夫人成全,妾死亦无憾。”

望着窗棂外的凄风惨雨,善良的崔招点头同意,伸手将刘氏扶了起来,苦笑道:“从今日起,我替已故的家主做主,将妹妹扶为平妻,还需劳烦妹妹操持王府上下事务。至于纯儿,我没有生女儿,我将她记到我名下,以后她就是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唯一的嫡女。”

话还未曾说完,已被刘氏的鞭炮般的磕头声掩住……

历史浩瀚,世家无数,但在隋唐时期,最有影响力的有五大世家,分别是崔氏(包括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李氏(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卢氏(范阳卢氏)、郑氏(荥阳郑氏)、王氏(太原王氏)被称为“五姓七望”,是皇室见了都要尊敬的顶级氏族门阀集团。

崔招所属的博陵崔氏,源自姜姓,其始祖为西周开国功臣姜尚(姜子牙)。姜尚因辅佐周武王姬发灭商建周有大功,受封于营丘,其后人吕汲被册封为齐候,待到吕汲长子拱手爵位,选择以“崔”地为食邑,其后代便以“崔”为姓。几千年来崔氏人才辈出,如:崔篆、崔瑷、崔挺、崔孝芬。到唐初太宗年间,官方编纂《氏族志》,第一版出来世家以博陵崔氏为首,唐太宗大怒,第二版才将李唐皇室所属的陇西李氏放到了首位,紧随其次的是博陵崔氏。

因崔招是崔家最小的嫡女,当她携两子一女归来时,父亲崔仁师(仁宗时官拜宰辅)、当家兄长崔挹(病逝前任户部尚书)均已亡故,现任崔家家主是崔招的侄子崔湜,于几个月前刚刚拜相,嫂子郑氏出身荥阳郑氏,多才多艺,年轻时是个厉年的人物,管家的一把好手儿,如今年近六十,年老体弱,很少管事,后宅的管家权由长子崔湜的正妻出身范阳卢氏的卢舒窈当家。

当崔招携两子一女经过月余的跋涉,风尘仆仆地到达博陵城门口时,卢氏已经带领着小辈们在豪华马车里等候,见仆人来报,忙下车快步迎了过来。

为首的卢舒窈大约二十五六岁,正值女子最成熟美艳的花信年华,卢氏不亏世家闺女,样貌姣好,气质雍容,一下车便笑容温婉,快步来到崔招面前,一边笑着:“舒窈拜见姑母,姑母旅途辛苦了。”崔招不敢让她真得行大礼,忙搀扶起来,并让三个孩子来拜见大表嫂。

众人见礼完毕,卢舒窈满脸歉意的解释道:“姑母传信过来,全家便天天盼着念着。推算日子约莫是近几日到达,于是便天天城门口迎着,母亲年纪大了,身体抱养,几个郎君们日日思念姑母,怎奈政务繁忙,不得空闲,却每日询问姑母及表弟行程。”

崔招双手握住了卢舒窈的手,满脸感动的微笑:“听闻大郎月余前已官拜宰相,才三十几岁,便已如此出息,真乃祖宗庇护,崔家之兴。”边寒暄边乘车浩浩荡荡地回府。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响,博陵崔氏七进宅邸的兽头铜门缓缓洞开。王维扶着母亲跨过五蝠捧寿纹的青石门槛,见百盏琉璃风灯沿着九曲回廊次第亮起,照得阶前金砖地宛如白昼。门房小厮捧着铜盆跪在滴水檐下,盆中浮着才折的玉兰,花瓣上凝着未化的春雪。

"招儿——我的招儿。"

颤巍巍的哭腔自穿堂传来,崔老夫人郑氏扶着紫檀龙头拐疾步而出,腕间佛珠缠着的正是崔招幼时系上的赤金长命锁。年近六旬的老妇的银丝髻上只别着素银簪,靛青翟纹大氅却用金线绣满《药师经》——正是崔招当年在佛前刺血抄经的经文。

郑氏由两个嬷嬷搀扶着,后边一群女眷丫鬟簇拥着,迎了过来。

郑氏虽然备份上为崔招长嫂,实则比崔招大了二十来岁,俗话说“长兄如母,长嫂如母”,崔招未出嫁前,与当家长嫂郑氏关系很好,十大几年未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哭着抱到一起,一个叫着“长嫂”,一个唤着“招儿,回来就好。”在场众人无不陪着流泪。

卢舒窈忙跑过去搀扶郑氏,月白绫裙上压着十二幅湘妃竹纹,发间那支累丝金凤衔珠钗随步履轻颤。她扶住老夫人时,袖口露出半截翡翠镯,水头映着廊下灯笼,恰似当年崔招出阁时母亲给的陪嫁。

"这是维哥儿和缙哥儿罢?快叫大舅母看看。"郑老夫人摩挲着王维发顶,他嗅到老人指间沉水香混着药香,"眉眼像极了你外祖父,脸型轮廓确是你大舅的模样。" 想到已故的亡夫,郑氏又开始拿帕子擦拭眼角,大家正在唏嘘,东边屏风后忽传来环佩叮咚,转出个穿雨过天青锦袍的绝色美少年,他人还未到,笑声先道:“难得这般热闹,定时小姑母和表弟到了。”

郑老夫人收起了眼角的泪痕,嘴角上扬喝道:“阿九,不得无理!姑母就姑母,怎么还加一个‘小’字?快滚过来见过你姑母和你弟弟妹妹。”

崔涤在崔家排行第九,手持泥金折扇,玉冠上缀着的东珠随步伐轻晃。十三岁的少年生得修眉俊目,眼尾一粒朱砂痣平添三分风流,腰间佩的却不是寻常香囊,而是枚鎏金错银的波斯鼻烟壶。

他先是满脸堆笑对着崔招拜了下去:“阿九问姑母安。姑母这般年轻,若是在外面遇到,阿九必不敢相认,还以为是那个姐姐呢”,崔招笑道:“早就听兄嫂提过,偏你是个嘴甜的皮猴。”说着递上王维祖父留下来的乐谱作为见面礼,崔涤是个识货的,冲崔招再次拜下去:“谢姑母赐宝!”

“崔涤见过维表弟缙表弟,俩位表弟果然一表人才,如天上神佛下凡间!咦,这个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妹妹是谁呀?就这般漂亮,连八姐姐也要被比下去了,咱们府上也就十一妹妹不相伯仲。”王维王缙还好,笑着回礼,四五岁的小王纯被吓得羞红了小脸儿,一个劲儿往长兄身后躲。崔涤大笑,得意地摇晃着折扇,扇骨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刻字在烛火中明灭,其笔法遒劲有力,气韵生动,如狂风怒号,又如龙飞蛇舞,似是“草圣”张大家的手笔。

忽闻西厢珠帘响动,满室灯火都似暗了三分。崔嘉屹扶着侍女款款而来,藕荷色云锦斗篷下隐约可见银红撒花裙,发间那支点翠蝴蝶簪随步摇颤,振翅欲飞。豆蔻年华的少女生得削肩细腰,眉间却凝着股书卷清气,恍若雪后白梅。

王缙手中的《急就章》"啪嗒"落地,新裁的竹纸散作雪片。他怔怔望着少女腕间缠着的伽楠香串,那十八子念珠竟与母亲常年佩戴的一般无二。崔嘉屹俯身替他拾书时,耳畔明月珰闪过一线幽光,照亮扉页"琅琊王氏"的藏书印。

"表弟可读过《洛阳伽蓝记》?"崔九突然用折扇轻点王维肩头,扇坠的翡翠双鱼佩碰出清响,"明日带你去后园临水阁,那里藏着武德年间的碑帖。"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掠过崔嘉屹云鬓间的蝴蝶簪,笑意里带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厅外忽起一阵穿堂风,卷得郑老夫人腕间佛珠簌簌作响。卢舒窈忙将孔雀蓝缠枝莲纹斗篷为婆母披上,王维瞥见斗篷内里绣着密密麻麻的梵文——正是当年崔氏女眷在佛前为出征将士祈福的《金刚经》。

檐角铜铃叮咚声中,崔嘉屹将暖炉塞进王纯手里。炉身錾刻的缠枝莲纹里,隐约可见“开元二年制"的小字。少女葱管似的指尖拂过炉盖,恰遮住那个"御赐"二字,唯余一缕沉水香袅袅散入暮色,王缙小小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心房,像是失了调子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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