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吕调徽。”
被浸泡在海水里绝对不是什么让人觉得舒服的事情，更何况还有解释的锁链控制着他的四肢。或许是因为他的修为境界，让他不至于被泡成浮肿的尸体，但也因此甚至没有人给他送食物。
他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呢？
海牢，一个让人连时间都无法感知的地方，或许比山牢更加恐怖。
律吕调徽，他多久没有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了呢？
缓慢地睁开眼睛，纵使被关在这种地方不知道多长时间，那双修行者的眼睛依然清明锐利。不过眼前的并不是羁押着他的士卒，也不是前来看他笑话的世家皇族，而是一个年轻人。
一个眼睛亮澄澄的，或许对他来说算得上是个孩子的少年。
她怎么进的海牢？
她怎么找到的关押他的牢房？
她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或许是因为太久不思考，律吕调徽觉得自己的脑袋就像生锈的锯齿，强行运转只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他越发觉得头疼脑胀。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在这种感受不到时间的阴暗地方待了太久，他都快要丧失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了。
“这样是不是有点冒犯了，我应该叫您前辈才是。”姜照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在座位【甲等通缉犯】这一点上，对方真是她名副其实的前辈。
毕竟除了他们两个，其他的甲等通缉犯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哪个角落逍遥快乐呢。
这是个礼貌的孩子，律吕调徽想，就像他弟弟小时候一样，对这种年轻人，律吕调徽总是比较包容的。过了很久，他终于用神识传音给姜照：“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可以叫我姜照。”
“您想离开吗？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真的很折磨人。”
姜照的目光很真诚，至少对律吕调徽来说，是这样的。但他只是对这个在他看来尚且天真的小孩轻轻摇了摇头，凭他的本事要离开这种地方不是难事。
但他有自己的考量。
“您是为了律吕调阳前辈才待在这里的，对吗？”这是姜照失忆前查到的内容了，律吕调徽和弟弟律吕调阳同为甲等通缉犯，最后被捕的只有他一个。
为了弄清楚其中原委，过去的姜照花了不少力气。
当然，也要感谢在青眼工作的白灼。
“不要过分探知这些事情。”这是律吕调徽给年轻人的忠告，他就是因为好奇心太重，才落得这个地步。
姜照：“可我看了审判庭的卷宗，您的弟弟已经死了。”
或许没有死吧，不过既然审判庭的卷宗这么写了，姜照还是如实说：“死于审判庭的缉捕，卷宗上是这么说的。”
姜照知道卷宗伪造案件的情况有多么严重，不过眼前的这位前辈显然不知道。他沉寂的神识久违地暴动起来，连海水都好想开始上涨。
不对……
姜照低头，发现是因为律吕调徽打破了那透明的灵力缸，让里面的水逐渐滑倒了她脚下。海牢是建造在海里，与水隔绝的地方，浸泡着律吕调徽的水实际上是另一种试验品。
不过对他这种等阶的人来说，作用不大。
但很快，律吕调徽又平静了下来。姜照话里的挑拨对他来说就像小孩子争抢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明目张胆又毫不掩饰。或者说，在这种等级的强者面前，姜照根本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意图。
“如你所见。”律吕调徽举起手，“我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打碎这个链条。这些年，他们在水里加了各种不同剂量的药水，我的实力已经远在我的境界之下。”
“即使逃出去，也没有为他报仇的可能。”
“或许，你来到我面前，是能帮到我什么，对吗，年轻人？”
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没有过去那么好用了，但律吕调徽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连一个小孩的意思都理解不了。
“是，您想报复审判庭亦或是让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我都……”
“或者说，你能帮我找到他，也是好的。”律吕调徽打断了姜照，他转动着手腕，疼痛从胳膊开始一直蔓延到全身。
如果有一群蚂蚁整天啃噬着不会反抗的大象，久而久之，大象也会真的丧失活动的能力。
他依然相信弟弟没有死，否则律吕调徽的一切牺牲都是白费。这个世界或许是有奇迹的吧，就像从出生起，有人说他和弟弟的命运深度绑定，必将同生共死，但他们打破了诅咒。
而现在，一个刚刚筑基的晚辈千里迢迢来到了海牢，见他这个早就被世界遗忘的糟老头子。
“往前走一步。”
律吕调徽再度闭上了眼睛，姜照原本只是想把他带离海牢，但既然前辈这么说了，她也就照做着往前走了一步。
“怎么回事？”
“海……海牢要塌了？”
“快通知司长！”
姜照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大概是被安排来看守海牢的人，他们看见牢不可破的防护罩终于出现了一个裂纹。不知道是突然涌进来的咸湿海水更可怕，还是即将因为工作不利被惩戒更让他们担忧。
“您在做什么？”姜照知道，这是眼前之人的手笔。
律吕调徽：“放心吧，伤不到那些无辜的人。”
“小朋友，以后做事别给自己留下太多把柄。”
至于这一次，律吕调徽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帮她掩藏来过的痕迹。大概真的是年纪大了，律吕调徽想，除了毁了海牢，他竟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这次是真的海水倒灌。
但姜照和海水之间好像多了一层薄膜，她能看见海水就在眼前流淌着，或者说，她能听见那种来自深海的悲鸣，但人好像又在陆地上一样。
“您在散功？”姜照被律吕调徽定在了原地。
“谢谢你给我带来新的消息。”律吕调徽已经很久没有跟活人说过话了。
他的寿数原本就该到尽头了，在无边的折磨里，他也想问自己这样苟延残喘是为了什么？
唯一的不甘大概就是……
他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有没有完成他们的使命。
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丹田，姜照起初还能咬牙坚持，直到灵力终于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上限，这才抱着身躯试图靠在什么东西上。
“别怕，孩子。”律吕调徽道，“运转它们，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直到律吕调徽感觉到另一股灵力在姜照体内四处乱窜，他这才意识到姜照的痛苦来源于什么。两股远超过姜照能承受的灵力在她体内角逐，这才让她全身冒出冷汗，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闻人皇室……竟然是闻人皇室。”
里辰极是闻人皇室的末代女帝，她的灵力里也就有独属于闻人皇室的气息。律吕调徽终于不再是方才奄奄一息的样子，竟然在这最后时刻大笑起来。
“好，好啊，我说怎么有人还能记得我这把老骨头。”
“闻人皇室的复兴大业，终于能交代下一代人的手里了。”
无论姜照是被闻人皇室先祖选中的人，亦或她本身就是闻人皇室的后裔，都是有利与他的可能。在这世间，律吕调徽最在乎的事仅有两件——
一是律吕调阳的生死。
二是闻人皇室的复兴。
散功前，他把最后的灵力都交给了姜照，一个或许能实现他所有夙愿的晚辈。
“前辈，”姜照看着□□逐渐衰退即将变成枯骨的律吕调徽，那双瞪圆了的眼睛满是不解，“值得吗？”
明明她此番来是能把律吕调徽带走的。
虽然姜照不是一个好的医修，但江昭昭再宿栖乐那里学到了很多，或许能帮到这位前辈。
“值。”
这是律吕调徽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个字。
临走前能毁了海牢，值！
临死前遇到闻人皇室复兴的希望，值！
临死前得到了律吕调阳的消息，更是让他心满意足。
至于他，就让他和这座海牢一起，永远沉寂在无边的黑暗海底。
＊
“兄长！”
萧瑾绪闯过了青云塔第四层，但他并没有急着进聚宝阁。看着新星榜第一的名字，萧瑾绪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期待和艳羡。
在灵山里，姜照救了他，他还没好好答谢过她。除此之外，萧瑾绪也想找机会和姜照切磋一二，这个从青云榜第四层出来以后直接筑基的天之骄子，是他目前心中最值得挑战的人第一名。
也是……
在萧瑾绪思绪翻腾的时候，住在他脑中的老爷爷突然说了“兄长”二字，语气之悲痛叫他也有一瞬间感到心脏抽痛。
“您怎么了？”这么长时间，这还是萧瑾绪第一次感觉到居住在他识海里的老爷爷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下雨了吗？
萧瑾绪抬头，烈日刚好灼烧到了他的眼睛。
“兄长……”
这次，老爷爷的声音小了很多，但那悲恸之意让原本就能感受到他情绪的萧瑾绪低下头。
原来是落泪了。
“姜照，是姜照回来了。”
萧瑾绪听到路过的学子说，被世家和审判庭追杀的姜照，居然又光明正大地回了学院。
审判庭与学院约法三章，但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