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医生结束一天的工作时,格外疲惫。
抬头看一眼时钟,已是八点半。他放松地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上,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
口罩在他脸上已勒出深深的红痕。
也是难怪,作为外科医生的他,今天做了一台肝脏移植手术,整整9个小时。肝脏从北京运过来,运输的医生紧张得要死,还摔了一跤。
陆予看着眼皮直跳,好歹把外面裹着的一层层冰拿出来时,虽坏死了一部分,但肝脏还能用。
手术顺利,家属抓着他的手哭着对他说谢谢。
“陆医生,还不走啊?”门口小护士扒在门口,探头,问道。
“嗯,走了。”他用桌上的消毒水洗了洗手,拿上外套,披在身上。
“陆医生今天辛苦啦!”小护士在后面笑嘻嘻地喊道。
“嗯,你也是。”陆予向电梯走去。
他很年轻,才二十八岁,所以这些小护士都不怕他,会和他说说笑笑。
虽然陆予基本只用“嗯”来回答,且常年冰山脸,但和他共事久了的护士们都知道,他只是面瘫,加性子冷淡。
陆予从未向任何人发过火,情绪异常稳定,这对外科医生来说是得天独厚的天赋,在他还在规培时,带教医生就评价他“不当外科医生就可惜了”。
小护士们都在背后讨论,若是有死亡消息,由他来向家属宣布最合适了。
陆予去地下车库,开车回家。
他习惯性地在脑内复盘今天发生的事,顺一遍流程,看有无改进的地方。
早上,去住院部查房,被家属哭着打了一拳,问为何化疗过一轮了还要开刀。下午,接收肝脏,开始手术。手术很顺利,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
今天他对自己还是很满意的,是比较完美的一天。
陆予勾起了一点唇角。
转弯,打灯。
路边有一群人围着一个阴井盖看着什么,他撇了一眼,继续往家开去。
到家已经九点一刻。
他的屋子散发着典型的单身汉气质,简约到没有任何装饰品。两室两厅,住一个他加上偶尔到访的妹妹,绰绰有余。
他在门口消毒了一遍手,换了外套和鞋子,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准备去下点面条。
他会下的面条种类不多,阳春面窝一个鸡蛋,或葱油拌面加一个煎蛋。
他选择了一下,因为中午跟着小护士们吃得太油,他决定做阳春面。
烧水,等烧开。
水开始冒着小泡,煤气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有点困了,脑子转得很慢,很累。
每次他做完长时间手术就会这样,精神高度集中后,一下子放松下来,身体的疲惫感倒还好,但是大脑的疲惫感会让他陷入昏昏欲睡的阶段。
他从中午吃了一点油很大的腊肠饭后,什么都没吃,又经历高强度的大脑活动,这时候他肚子已经饿得没感觉了。
“陆予,晚上做完手术不吃东西小心晕过去,第二天醒都醒不过来,还要我去给你收尸。”
“我可不想推开你的房门看到你的尸体啊。”
他脑中莫名想到陆思翻着白眼说着的话语。
陆思是他亲妹妹,每天以怼他为乐。
今天她没过来,不知道是回家了还是去哪撒野了。刚刚高中毕业的她,一刻也闲不住。
陆予还是决定忍着困意把面下完,总不能真的在床上低血糖晕过去。
那作为一个医生,他也太丢人了。
打个鸡蛋到锅内,搅一搅,调调料,倒开水到碗中,把面捞出来放进去。
这一套流程他做得很熟练,不用任何思考就完成了,几乎是肌肉记忆。
他看着眼前已经被吃完了的面条,都不是很记得自己吃时的画面。
实在不想洗碗了,他把碗往水池里一丢,转身去洗澡。
所以当他看到水池中明晃晃一条蛇时,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是过度疲劳出现的幻觉。
他想起了之前在精神病院做手术时,病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房间大喊有鬼的场面。
他定住了两秒,又眨了眨眼。
一条手指粗细,大约一个巴掌大的小蛇盘在水池中,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立刻觉得自己原本困得模糊的眼睛睁开了,在一片震惊和疑问中,判断出来了这是一条金环蛇。
他家在十八楼,连蚊子都没有,现在居然出现了一条蛇。
还是金环蛇。
国家保护动物,剧毒,头背部黑褐色,枕部有浅色倒v形斑。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水池中,僵直的一条,小小的眼睛闭着。
这是从哪里来的……
陆予面无表情地思考。
刚刚在水池洗脸时还没有,现在突然冒出来了。
下水道?
陆予出了口气,这么一条小蛇,不管怎么来的,现在说不定已经挂了。
他认命地去厨房,拿来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蛇捞出来,手中触感僵硬,他不由得怀疑这小蛇其实已经挂了。
但他出于人道主义,还是找了个纸箱,放了点自己的衣服垫在里面,把小蛇放进去。
小蛇被翻了过来,似乎动了动,露出了白色的腹部。
一道在这么小的蛇身上显得触目惊心的伤口露了出来。
似乎是刀伤,看着伤面非常平整,红色的血液凝固在伤口旁。
陆予皱着眉看了一眼,转头,拿起手机。
“你好,我这里突然有一条金环蛇。”
“对,突然出现的。确定是金环蛇。”
“好的。明天晚上吧。”
解决完保护动物的去处后,陆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看了一眼小蛇,还是决定拿出医药箱,给小蛇包扎一下。
毕竟它刚刚好像动了,还没死。总不能死在自己手里,这可是保护动物。
他戴着橡胶手套,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敷上药膏,缠上绷带。
由于蛇身过于细小,他还把绷带撕小了一些。
等一切搞定,再看一眼时间。
十点半。
陆予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在这条蛇旁边困得晕过去了,看了看敞口的纸箱,找了张报纸盖在上面。
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卧室,胡乱脱掉衣服,窝进了被窝,舒服地叹谓,几乎是立刻入眠了。
自然没有留意到,卧室的房门并没关严,留了一条缝。
小蛇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记忆回笼。
他被捕蛇队追杀,一群疯子逮着他就砍,不讲天理。
他明明没有伤害过人类,不过是体型大了些……
受伤后,他才变成小小的样子,节省力气。
好不容易钻进下水道,来到这个人家里。为什么选择这个人?因为他觉得他的味道很好闻。
有些清冷,却又透着一点甜意。他顺着味道找来这人的家里。
刚刚费劲力气,爬到水池中,他就昏迷了。但他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他知道有人用柔软的手抓起了他,带他离开冰冷的水池,放到带着这个人味道的软软的东西上。
他猜是衣服。
他看到过,人类是要穿衣服的。
然后,他模糊地听到一些温柔的声音,很好听,让他忍不住磨牙的好听。
接着,那双手又捧起了他的身体,他闻到了药草的味道,那人将凉凉的固体摸到自己身上,带着人类的体温,一点点化开,又轻柔地缠住自己。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很温暖。作为冷血动物,他却十分喜欢温暖的地方。
他贪恋着温度,于是在他手心中蹭了蹭。
可是,这个人类很快就离开了,只留下一点气息残留在身侧,周身恢复了冰冷。
他环顾四周,一片漆黑,抬头有些亮光。他扭动着身体,向上顶开了薄薄的纸张,摔在地上。
伤口很痛。他呲了呲牙,蛇信吐了吐,接着扭动着向门缝中钻去。
他能看到床上散发着热量。
于是他爬上床,钻进被窝,找到了最温暖的手掌处,舒服地舒展开身体,一圈圈地盘在人类的手掌上。
闻着浓郁的甜蜜气息,小蛇很快陷入沉睡。
好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