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医护人员匆匆赶到,蔡瑾梦开口代为转述钱洛岱症状,才惊觉,满嘴血腥气。
过度紧张,又极力克制,忍着眼泪,竟将口腔内侧咬烂。
“麻烦您松手,我们才好给他清创。”医生的目光在蔡瑾梦和钱洛岱紧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出声提醒。
“我想着,他要是痛了可以掐我转移疼痛。”蔡瑾梦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攥紧。
“噗”,医生身后的护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又不是生孩子。”
医生瞪了护士一眼,护士仍旧笑弯了眼:“本来就是,就算生孩子,也不是他生啊,哪需要掐着转移疼痛?”
“但我真的有点怕痛。”钱洛岱抬起眼,撒娇。
蔡瑾梦的心像被温水泡过,软得一塌糊涂。
但医生的下一句话:“你这样就是在拖延他的治疗时机了。”
温水立马结成冰,蔡瑾梦犹豫都不带犹豫一下的,迅速甩开钱洛岱的手,退到一旁,给钱洛岱加油打气:“坚强点,痛痛飞走咯。”
“......那开始吧。”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见自己撒娇无果,钱洛岱无奈埋头进手臂里。
大量生理盐水被倾倒在钱洛岱伤口上,冲洗,医生开始着手剥除粘连在伤口处的裤子。
“嘶——”钱洛岱弓起了背。
“靓仔医生,麻烦你轻点,轻点!”蔡瑾梦双眼紧盯着钱洛岱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感同身受的不自觉用力揪着衣角,好声好气又不敢多言,请求着医生。
“关于二度烫伤,我们医院是有一套标准的治疗流程的......是跟国际接轨的。”医生一边操作一边解释。
“啊?”蔡瑾梦还没来得及详细发问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流程,就见医生纱布一过手,娴熟地往钱洛岱背上快速擦拭。
“啊!!!”钱洛岱惨叫。
叫声震得蔡瑾梦双耳嗡鸣不止,眼前发黑,大脑空白一片。
她看到了什么啊!
唰啊,唰啊,大部分被烫伤沁着血的粉白皮肤,细细碎碎的,被医生抹掉,黏在纱布上,像是热水冲泡开的藕粉。
糯糯的,湿乎乎的。
灼烧感伴随着的强烈剧痛,钱洛岱身体绷起继而虚而无力,再度被疼痛唤起,反反复复,折磨他活像砧板上一条拼命弹起的鱼。
蔡瑾梦一动不动,连喘气都差点忘了,只有眼珠子,还在颤,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脏狂跳,等意识再回笼时,发现自己在干呕。
“阿梦......”是不是钱洛岱在喃喃叫她。
她动不了,一点点都没办法挪动脚步走过去,连手指都无法动弹。
“好了。”医生娴熟敷上了敷料。
钱洛岱松开牙关,额头上的汗早已洗得他眉眼都湿漉漉的,眼白泛红。
“阿梦。”钱洛岱又叫她。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没应声,麻木地走到了他面前。
“我睡一会儿。”钱洛岱气息微弱,像是被狂风暴雨阻在归家半途中,狠狠摧残过的狗。
“好,你睡。”蔡瑾梦口腔里再度泛起血腥气,蔓延到喉头,“有mary陪着我呢,我能解决好接下来的问题的。”
话音刚落,钱洛岱已经合上了眼。
“止痛针和防止血栓的针都已经给他打上了,需不需要跟着我们的车入院观察?”医生扯下手套,问蔡瑾梦。
“啪”的一声,掉进废弃物袋子里的手套,上面还沾着钱洛岱的细碎皮肉。
蔡瑾梦心口都麻了,像是一双沾满了辣椒水的手反复拧着,挤干她的心血,痛得厉害。
她禁不住以手拍了拍左胸口,把心脏拍回原位,才有力气答话。
“不用,后续有医疗团队会来照顾好他的。”蔡瑾梦曾亲身享受过钱家医疗团队的“福利”,不比直接住院差。
“嗷,那我们就先走了。”
“谢谢医生护士,辛苦了,慢走。”
带着保镖哥去抓人的元老,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差点跟撤退的120急救人员撞了个满怀。
他来不及道歉,径直跑过来,气都喘不匀只跟蔡瑾梦说:“梦总,食堂那边真搜出了东西!”
钱洛岱闻言,费力撩起了沉重眼皮。
“没事,你睡你的,我去看看。”蔡瑾梦摸了摸钱洛岱的眼皮,温柔安抚。
钱洛岱想了想,叮嘱她:“记得带好保镖和mary他们。”
一句话就费尽了他的剩余气力,又昏睡过去。
他们赶到食堂,就见一位阿姨,瘦瘦小小的,被保镖和保安重重包围在中间。
垂着头,一声不吭,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厨师服。
蔡瑾梦一眼就认出她是谁,有点不敢相信。
“赵姨,是你做的么?”
被蔡瑾梦唤作“赵姨”的女人像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坐在那里,双手互相局促搓着,只是沉默不语。
蔡瑾梦又追问:“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旺旺哥知道这事吗?”
听到“旺旺哥”三个字,赵姨身子抖了一抖,这才嗫嚅着:“能不能先别告诉他。”
蔡瑾梦盯着赵姨那双红通通的手——这双手,曾在她生理期熬夜加班时,给她递过滚烫的红糖姜茶,曾在她幼时,温柔摸过她的头。
这双手,现如今紧紧握在一起,连抬起来都不敢,只在围裙上做出乞求的手势。
“赵姨,”她拨开人群,蹲下身,视线与对方持平,“你看看小梦,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姨终于抬起头,频繁眨动的双眼布满红血丝:“我......我对不起你啊小梦,你抓我去坐牢吧,只求你,求你......”
元老截住赵姨话头:“是不是你弟又赌了,又来找你拿钱了?”
一提到弟弟,赵姨浑身抖如筛糠,刚擦干左眼的泪,右眼又还在流。
这个反应让蔡瑾梦的心沉到谷底,赵旺旺的舅舅赵阿城嗜赌成性,早就被蔡家湾扫地出门,甚至都不在渔村居住了,没想到竟又缠了上来。
“他们,他们说,只要我把这包东西......阿强的高/利/贷就可以一笔勾销,说吃不死人的,只是拉肚子......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一千八百万......我怎么还得起!”赵姨捂着脸,崩溃大哭。
“你糊涂啊!”元老痛心疾首,重重跺着脚,“难怪去医院的人,都说自己喝了汤。”
赵姨绝望地又低下头,佝偻成虾公,指甲抠挠、撕扯着甲缘的倒刺,不一会就血肉模糊,让蔡瑾梦想起了钱洛岱背上剥脱的皮肤,那种揪心的疼痛,又再次涌上心头。
“怎么会是赵姨啊?”
“哎,老好人总会遇到难缠的鬼咯。”
保安在他们身后小声议论着。
赵姨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小梦啊,把我交给警察吧,阿姨犯了大错,就应该接受惩罚。”
“不。”蔡瑾梦斩钉截铁地回应她。
“什......什么?”
“什么?”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蔡瑾梦郑重重复:“我说不。那些人不就想让蔡家湾陷入危机,再把赵姨送到看守所消灭证据链,来个一箭双雕吗?我偏不如他们的意。”
是啊,只要赵姨去了把罪一认,又供不出唆使威逼她的人,这件事就在这里到头了。
蔡家湾和赵姨都将万劫不复。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想搞垮我们蔡家湾!”蔡家湾猛地挺直背,昂首大步往前走,交代保镖哥,“先把赵姨送到我办公室保护起来,mary她们现在在哪里?”
第三车间的三个代表跟着蔡瑾梦和元老,匆匆下楼与mary她们汇合。
就有其中一个代表忍不住开口问:“梦总,赵姨也是一时糊涂,你能不能对她从轻发落?”
“什么从轻发落?”元老听了就一肚子火,“这次她要是把员工害死了一两个呢,你也还替她求情?”
“那不是,说了只会拉肚子么?”
“坏人说什么你都信,难保你就是下一个赵姐!”
蔡瑾梦一把拉住即将上前教训代表的元老,安抚他:“哎,阿叔,狄叔不是说了吗,你要护肝护腰,少生气。”
又转头跟代表解释:“我怀疑这件事,是赵姨她弟弟赵阿旺跟那群放高/利/贷的联合,给赵姨设的局。”
“对!肯定是这样!”代表附和着,猛猛点头。
合作商,赵阿城,物流老陈,超市负责人......蔡瑾梦皱着眉,总觉得有一条草蛇灰线串联其中,只等她踩了脚进去。
赵旺旺推门而入时,蔡瑾梦正在跟mary商量接下来该走的挽救流程。
“梦总,”他放下文件包,神色凝重,“我看楼下还有冷链货车在装货?”
“对,”蔡瑾梦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后——两名高大挺拔身姿西装革履的男子,胸牌上印着他们合作商鲜味集团的LOGO,就像两把出鞘的刀,斜刺到蔡瑾梦眼里,她心里一抽,还是接着把话说完,“我临时找了个物流,把其他车间重新检测过的产品往外运,给了三倍加班费。”
“先叫物流停一停吧。这两位是鲜味的法务。”赵旺旺喉结艰难地滚动,低落又丧气,“他们是来谈合同终止事宜的。”
蔡瑾梦和mary交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鲜味的法务推了推眼镜,毫不客气的公式化宣布:“根据鲜味和蔡家湾合同补充条款第七条,若蔡家湾产品出现重大质量问题,我方有权单方面终止合作,且不承担违约赔偿。”
原来真如钱洛岱所料,是他们鲜味集团在背后捣鬼。
元老一听,气得叉着腰,指着法务鼻子骂:“放屁!重大质量问题?你们往我们生产线里投毒,还来倒打一耙?”
法务面不改色,语气冰冷但从容,像是见过这种场面无数次:“指控需要证据,目前问题确实出在蔡家湾的生产环节里,你胡乱污蔑,我们也是可以保留诉讼权利的。”
叉着腰也保护不了肝了,元老“你你你” 半天说不出后面的话,感觉自己的肝都要被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