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中午,当陆询舟和李安衾迈入酒店的自助餐厅的贵宾包间时,李容妤正靠在卿许晏的肩膀上笑得花枝乱颤,而李烬月正狂rua着身旁粉雕玉琢的小奶娃。
“什么事给姑姑乐成这样。”李安衾浅笑着,同陆询舟在女儿旁边坐下。
李容妤推了一把卿许晏:“你说。”老干部眉眼淡淡的,其中却带着些许宠溺。“你说啊!卿许晏,你不会怂了吧?”人前成熟风情的影后如今在爱人面前却像个幼稚鬼,实属令人忍俊不禁。
卿部长轻咳了一声,无奈地看向李容妤,而后迎上对面那对小年轻探究的目光。
“我今天回家打算和你爷爷坦白,顺便明天和容妤去民政局领证。”
我靠!妈妈这是和李阿姨修成正果了!
这么多年来陆询舟看着这两人分分合合、痴痴缠缠,作为母亲爱情的见证者,陆询舟自然能体会到其中的无数心酸。如今得知这个消息,她颇有一种cp粉头子看见正主官宣的欣慰和惊喜。
李安衾淡定地与卿许晏相视而笑,开口给予她们最真挚的祝福。前世姑姑和卿丞相纠缠不休,她幼时曾窥见宫廷的角落里姑母依偎在女人的怀中笑着索吻,年少时期又见她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形同陌路,复合后她亦瞥见明媚张扬的姑母小声嗔骂着卿丞相“榆木脑袋”。父皇崩殂,幼主继位,她们在混乱的时局中相守直到卿许晏假死,李安衾至今记得衣着缟素的姑母在棺前奔溃痛哭的模样。
她们命中注定要生生世世地纠缠。
吃完午饭,李未晞跟着卿许晏她们回家,陆询舟和李安衾在酒店门口,目送着卿许晏的车子汇入车水马龙中。她忽然握住了李安衾的手,进而与她十指相扣。
那时陆询舟眼神平静而坚定地看着李安衾
“安衾,我想带你……去见见我父母。”
陆询舟口中的“父母”自然不是早已离婚的陆须衡和卿许晏,而是——
她的亲生父母。
.
早春时节,细雨绵绵,青灰色的碑林间织起氤氲的雨雾。
新式雕塑在转角处垂首,冷灰色轮廓与黑石步道消融在乳白色的水汽中,偶尔有梅花的残瓣跌入积水潭,荡开一圈圈无人知晓的涟漪。
电子长明灯在防雾玻璃罩里闪烁幽蓝,湿透的智能屏显花束滚动着褪色的悼词。铸铁长椅浮着水膜,而蒲公英绒毛正粘在某个未刻名字的骨灰墙上无声溃散。
陆询舟反复默念:三号园区,从左往右数第五处墓地。
李安衾看见那人撑伞的手有些颤抖,陆询舟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在朦胧湿冷的雨幕中,她们在一处修缮精美的墓地停下。
“这是我爸妈的墓碑。”
陆询舟的父母合葬在一处,算是“生同衾,死同穴”的百年夫妇了吧。
墓碑前放着新鲜的花束,李安衾低头看去,墓碑的顶部一张黑白合照,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教人看不清片中两人的长相,照片下方的铭文有两列,皆用端正的楷书写着:先父卿云歌与先母莉莉娅合墓。
前世李安衾仅仅从临终的父皇口中得知陆询舟并非卿、陆二人的亲生孩子,而是卿许晏之弟的遗女,也是陆家唯一流淌着前朝皇室血脉的孩子。但她没有想到,陆询舟的生母居然并非汉人。
好似看穿了李安衾的心思,陆询舟轻声解释道:“我妈妈虽然是俄罗斯人,但我长得更像爸爸,所以小时候经常有人质疑我不是混血。”
女人的目光抚过那人脸庞的轮廓。陆询舟外貌上应该继承了父亲的基因居多,唯有在骨相与身高上可以窥见母亲的影子。
她是那种清秀温润的东方皮囊,又有着斯拉夫人深邃的骨相。丹凤眼,高鼻梁,薄唇皓齿,身材高挑清癯,是个顶漂亮的年轻人。
陆询舟神色落寞地看向面前的墓碑,细腻的指尖轻轻抚过墓碑上已经模糊不清的黑白相片,她温声道:“爸、妈,我又来看你们了”
“我结婚了,和我领证的姑娘现在就站在我旁边。”
纤纤玉手安抚似的覆住小山握着伞柄的手,李安衾温柔而礼貌地同陆询舟的父母自我介绍:“叔叔阿姨好,我叫李安衾,是询舟的妻子。”
天气湿冷,陆询舟吸了下冻得泛红鼻子,眼眶有些湿润。仔细算算,这已经是爸妈走后的第二十个年头了,当年轰动全国的灭门惨案至今未解,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作为受害者的她却在往后的人生中不断地去治愈童年。
陆询舟在父母的墓前讲起了自己二四年的经历,她像个渴望父母注意的孩子般讲述了自己人生第二十三年的轨迹与将来的计划。
她结婚了,还有了个女儿,生活美满幸福。十二月份的答辩很顺利,她成功拿到了博士学位,还在导师的推荐下得到了天盛旗下能源公司的offer。二五年她要备考中级工程师职称考试,拿到资格证书后再在天盛苦干两年就可以申报高级工程师了,她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也正在一步一步走出童年的阴影。
雨势愈大,两人离开墓园时陆询舟下意识把伞往妻子那倾了些许,这个举动落在女人眼中,心头涌上一股暖热。
陆询舟目光坚定地看向她。
她想好了。
“回家后我想向你坦白我的过去。”
.
陆询舟四岁以前是卿得辰。
关于这件事,要先从她的父亲开始讲起。
不同于从小就被视作“别人家的孩子”的姐姐,陆询舟的父亲卿云歌叛逆潇洒,他与卿许晏是姐弟,亦是两个极端。
他从小开始学习油画,似乎从初次触碰到画笔的那一刻起,卿云歌注定会成为“惊才绝艳”的代名词,就连卿延松也不得不承认,唯一能让他的养子静下心来的事情,只有油画。从六岁到十八岁,这样一个骄傲恣意的少年坚守着独属于自己的小宇宙,似乎只有沉浸在画画中时,他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十八岁那年,卿云歌申请耶鲁大学艺术学院成功,正式开启了赴美求学之路,也正是在那一年的秋天,他在酒吧中邂逅了莉莉娅·佩米诺娃——一位落魄的俄罗斯印象派画家,亦是一位美丽却有些疯癫的女人。
他们疯狂地相爱了,在一度春风后便立马在美国领了证。
卿云歌将父亲给予他的所有生活费投入到他与莉莉娅的爱情中,为了省钱,他甚至搬出了耶鲁校舍,在纽黑文狭小逼仄的出租屋里完成了自己大学四年的学业。
在这期间莉莉娅曾染上过大麻,她甚至怂恿卿云歌与她一起堕落,他们因此决裂了一次。莉莉娅失去了经济来源,卿云歌失去了他的缪斯,结局是当爱人大着肚子找上门时,他们又重归于好了。
大三时,莉莉娅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孩,之后是很温馨的时光,温馨到几乎要令卿云歌忘了大洋彼岸的亲人们。但好景不长,就在卿云歌大学毕业的那一天,他们的儿子死于一场警察与黑人的暴乱中——他被一名白人警察误杀。
夫妻两人的事业和生活一度因为这件事情陷入了无边的混乱,也就是在那时,莉莉娅患上了妄想性障碍。她开始频频与爱人吵架,动辄怀疑自己是否被背叛,甚至偷偷翻看卿云歌的私人用品来确定自己的想法。
面对糜烂黑暗的美国底层生活,卿云歌受够了一切。就在他的耐心要被耗完时,莉莉娅再次有了身孕。
卿云歌那一回想了很久。
他最终决定带妻子回国。
在他的故乡扬州,他的第二个孩子降生了,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他以他幼时最喜的一首民谣为孩子命名“得辰”。
研究表明,妄想性障碍可能存在遗传因素,但没有发现遗传基因的证据。可偏偏妄想症患者的直系亲属又很容易患上同样的症状。
卿得辰就是这样一个不幸的孩子,她的幼儿园生活仅仅开始了一周便以父亲办理退学手续为结果而结束了。而她温馨童年又以一场雨夜的双亲被弑案在四岁那年迎来了结局。
当警察赶到家中时,发现这个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父母血肉模糊的尸体边上。因为大脑的保护机制,所以警方发现卿得辰的回忆出现了误差,他们在阳台两侧的居民楼墙壁上搜索了许久,根本就没有发现所谓的“密室”。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她被卿许晏领回了爷爷家。卿延松迷信,见孙女经此一遭无妄之灾后变得呆滞,像是被魇着了一般。于是老爷子请了个道士给孩子去魇,谁料老道士直言:“可以给孩子改姓换名来去凶化吉。”
当时法律还不完善。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这件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记者们为了迅速赶制吸引他人眼球的文章故而不曾考虑过受害者的感受。于是“卿得辰”这个名字便被直接且频繁地暴露在大众面前,这个四岁的可怜孩子赢得了全国人民的同情,却唯独没有赢得自己的同情。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维护侄女长大后的自尊。卿许晏听从了父亲的看法,她和陆须衡成为了卿得辰的监护人,侄女的名字被牵到了陆家的户口上,连名带姓被卿许晏改了个彻底。
那一年,卿得辰成为了陆询舟。
“询”源自《诗经》“询于刍荛”,卿许晏作为长辈自然希望侄女可以拥有一颗好学的心态。“舟”即“轻舟已过万重山”,她私心希望这个孩子终有一天可以迈出那场阴影,走向更好的未来。
而血色的回忆则在大脑的保护机制中全部化成了绘本上色彩鲜明的插画,使她成年以后只能以第三者的客观视角剥离自身去看待过往。
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是吗?
.
“这些就是我四岁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卧室内,躺在床上的陆询舟轻声道。
她用力扒开自己从未愈合的伤口,以旁观者的角度向李安衾陈述鲜血淋漓的事实。即使如此,她还是会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李安衾听罢什么也没说,她紧紧抱住小山,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爱人微微颤抖的背部,听着小狗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泣,她如同知心大姐姐安慰小朋友那般柔声细语:“好啦,都过去了,小山你现在活得很好,人不用一直纠结过去的。”
活在当下就好。
陆询舟摘下起了雾气的镜片,抿了抿唇。她下床将眼镜放到书桌上,随后从抽屉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册。
“之后的十一年——就是到我上大学前的时光全都在这里了。”
她事后还没缓过来,说话时还带着哭腔。
李安衾一面用肢体接触安抚湿漉漉的难过小狗,一面抽出一只手翻开相册。
第一页入目便是陆询舟一年级时期的各种照片。画面中的小朋友就是她的小山,嗯——好可爱啊!
李安衾表面镇定,实际在心里拼命压下想rua奶娃的坏心思,那人从后方搂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顺理成章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的照片。”
照片中的陆询舟绑着小辫子拿着奖状站在主席台上,婴儿肥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懵懂,有种天然呆的感觉,呆呆的好可爱。
小呆鹅。
李安衾想rua。
两人挨得很近,李安衾又翻了好几页,翻到陆询舟初二时的照片,这时的她已经戴上了人生的第一副眼镜。照片中小山背后的黑板上赫然写着“班级元旦晚会”六个漂亮的楷书大字。
十四岁的陆询舟坐在班级中央的椅子上,低头专注地弹奏尤克里里。明明她绑着最普通的马尾,穿着最普通的校服,戴着最普通的黑框眼镜,可偏生这样的打扮也掩盖不住她那身少年意气。
“你弹的是什么?”
李安衾指了指那张照片,陆询舟沉思片刻,回答:“杨丞琳的《雨爱》。”
其实李安衾知道,无论陆询舟说出哪一首歌她都不大可能听过。她是与时代脱轨的古人,即使每天都在接受无数信息大爆炸的冲击,但终究难以在短时间内与现代人们的信息储存量同步。
可李安衾还是要问,因为她就是想听见陆询舟的回答。她遗憾不能见证陆询舟的学生时代,但是她也想从现在的她身上窥见几分当年的影子。
相册翻到最后一页,李安衾的目光瞬间被最后一张照片吸引住了。
照片中的陆询舟很青涩,眉清目秀的五官中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她没戴眼镜,着衬衫长裤,衣服恰到好处地将少年人宽肩窄腰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陆询舟对着镜头粲然,身后便是瘦西湖的长堤春柳。
“好看吗?”小狗讨好地问道,“这是我十五岁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