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布林希尔德是被开门的声音吵醒的。
凯莉娅开了房门，对上布林希尔德惺忪睡眼，很明显松了口气:“你昨天好好关禁闭了？”
布林希尔德没敢吭声，凯莉娅以为她默认了，还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溜出去城里，给昨天那两人一顿教训。”
布林希尔德心虚地干笑了几声，出门的时候一阵寒风袭来，一夜过去外面的世界一片纯白。
“下雪了。”布林希尔德望着房顶上的白雪，不知道怎么的，心口一阵绞痛。
凯莉娅望着外面的白雪有些出神:“雪季要来了。”
她和布林希尔德并肩行走，踩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凯莉娅突然感叹:“我才来修道院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一晃眼都过去这么久了。”
但是等布林希尔德看向她时，她脸上刚才那一丝恍惚已经消失，仿佛那一瞬间的脆弱与柔软不是她，她还是那个能力超强无懈可击的完美修女。
“你好像都没怎么谈过你的事，”布林希尔德后知后觉:“你是哪年来修道院的啊？”
“没什么好谈的。”凯莉娅冷淡回复，走了两步又催促道:“你快点，艾尔维拉主教在等你。”
“你怎么不早说！”布林希尔德飞快朝小教堂跑去。
距离不算太远，布林希尔德用尽全力奔跑，口腔里水汽都被蒸干，但她只能想到，要见到艾尔维拉了。
“砰——”
她撞开大门闯了进去，屋内众人的交谈声被这意外声响打断，齐刷刷朝门口看来。布林希尔德就顶着一头雪花闯了进来，冲到艾尔维拉面前。但她只是微微张嘴喘气，盯着艾尔维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艾尔维拉的反应相当淡定，她抬眼看了布林，睫毛颤动，好像一只纯白蝴蝶扇动翅膀。
艾尔维拉没说话，布林希尔德也并不在意，她耳朵抖了两下，对着艾尔维拉眨了眨眼，起身站到卡米拉院长身后去了。
卡米拉等了一会儿，看见她俩没有要讲话的意思，这才继续道:“……主教大人，这次也想和您谈谈布林希尔德在修道院的表现。”
“昨天，有一堆夫妇找到修道院，说布林希尔德偷窃他们家的钱财，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目睹布林希尔德行窃，但是布林希尔德当时的确在居民家房顶，这一点布林希尔德也承认了。”
“鉴于这一点，我想和您探讨一下。”
“当然，布林希尔德作为一个领导者是合格的，这五年她带领修女们多次击退兽潮，为修道院赢得了荣誉和尊敬。”
布林希尔德听到这里已经弯起了嘴角，胜券在握。艾尔维拉沉默，然后轻声发问:“卡米拉院长，你直说吧。”
“那我直言了，”卡米拉坦然道:“布林希尔德可以做副院长，但是，我不能让她担任院长。”
布林希尔德笑容消失了。
艾尔维拉并不感到惊讶，她平静道:“给我一个理由。”
“这一届优秀的修女有很多个，想要申请院长的修女就有四位，分别是布林希尔德，凯莉娅，温蒂，希贝儿。”卡米拉解释道:“布林希尔德的表现的确亮眼，但是作为修道院院长的话，她的行为会为修道院招来非议，我不能冒这个险。”
还是因为那个阿瑞娅啊。
布林希尔德忍不住插嘴:“这不公平，我没错！”
“我每年抵御兽潮，她们在城里生活，不光没有感激我，还朝我扔石子，背后说我坏话，我给她们点教训，她们就来污蔑我。”
艾尔维拉皱眉，布林希尔德松了口气还以为艾尔维拉是共情自己了，没想到艾尔维拉看向自己，说:“认错。”
布林希尔德懵在原地，别人的嘲讽谩骂她可以置若罔闻。可是艾尔维拉“认错”，布林希尔德眼眶里泪水开始打转。
但是她梗着脖子，直视艾尔维拉:“我没错！”
艾尔维拉轻轻地叹了口气。落在布林希尔德心里却比一座山还要重。
这时，温蒂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大喊:“不好了。”
卡米拉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温蒂下意识看了布林希尔德一眼，布林希尔德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
温蒂看着卡米拉和艾尔维拉，吞吞吐吐:“就是……，就是……”
正当卡米拉不耐烦准备斥责温蒂时，一道女声传来:“修道院外有人在闹事，还是昨天那对夫妇。”
是凯莉娅，逆光走来，肩头落满了积雪。
凯莉娅看向布林希尔德:“昨天那对夫妻里的丈夫，死了。”
布林希尔德头皮发麻，感觉到所有的血液都回流到心脏，四肢冰凉。她艰涩地开口:“……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昨天夜里爬上屋顶通烟囱，从屋顶滚下去摔死了。”
布林希尔德脸色煞白，站在那里好像被人凌空敲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
凯莉娅看着她，嘴唇嗫嚅，欲言又止。温蒂因为有凯莉娅陈述外面闹事，她说话也不颤抖了，质问布林希尔德:“……他们家的烟囱是你堵的吗？你昨天不是关禁闭吗，你出去了？”
布林希尔德却什么都听不见，心脏鼓噪声太大，她只能看见她们嘴唇翻动，在说什么，有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温蒂领着她出去了，出去时她最后望了一眼艾尔维拉，艾尔维拉却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卡米拉说道:“我明白了，布林的确不适合。按你建议来吧。”
温蒂领着布林希尔德穿过教堂，闹事的人被堵在修道院门口，能听见阿瑞娅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布林希尔德回头，还能从小教堂的水晶窗看见，修道院门口摆放的那具黑色的棺材。
温蒂领着布林希尔德走了很远，最后是在宿舍楼一楼，进了杂物间，又从杂物间的小门出去了，一条荒僻的羊肠小道。
七拐八拐，最后到了一处宿舍楼后山的一处山洞，温蒂领着布林希尔德进了山洞，转头拿起了锁链:“还得戴上这个。”
布林希尔德一声不吭，任由她把自己锁起来。但是，意外的是，温蒂居然没走。
她在山洞里左右看了看，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布林希尔德，突然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布林希尔德感觉思维都仿佛被冻僵了，她缓慢转头打量四周，虽说是山洞，但并不像没有人烟的模样，相反还有一个床铺，上面放着一团破旧被褥。山洞里一边有一个长桌，上面放着瓶瓶罐罐，还有几本书，旁边是坩埚、研钵、锅炉，像个小型魔药室。另一边，摆了三五个木制刑架，旁边还挂着锁链、麻绳、皮鞭等等刑具。
温蒂轻声解释道:“这里是以前的刑罚处，不过自从卡米拉大人担任院长之后就废除了。”
“你没有见过，所以不知道。”温蒂说:“卡米拉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修道院院长，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温蒂开始描述在卡米拉上任前的修道院。
民间一直有不愿意将女儿送去修道院的思想，原因就是修道院虽然名义上隶属光明教会，实际上属于私人机构。修女们在光明教会协助神父、教士们开展工作，但她们并不算神职人员，不受官方承认。
而卡米拉所在的修道院，就是院长杜夫人的私产。没人知道杜夫人一名寡妇怎么开办的修道院，只知道修道院规矩森严，卡米拉之前的规矩在杜夫人的院规面前都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每天吃的只有烂菜叶子汤，喝的燕麦糊糊是能数清燕麦数量的，而且每天只有一餐，却要祈祷十来遍。就连睡觉都要拆成三段，因为夜里还需要在十二点，三点，六点起来做祷告。
劳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不光为修道院工作，还要承担杜夫人的私务，为她浆洗衣物，铺床叠被……
杜夫人的性格暴虐，有修女触犯了她的规矩，会被她用藤鞭抽到不能下床走路。当然，还是要下床干活，卡米拉曾经被抽到站不起来，只能跪爬着下床去擦洗地板。
杜夫人自认为是掌管公平正义的神，修女犯下偷窃、懒惰、伤人等罪责，她会把人带到山洞施加刑罚，鞭打，砍手……
“所以你知道吗？布林，卡米拉大人有多伟大。她在杜夫人手下活下来的，她修改了修道院的规矩。你们也许觉得莉莉安和爱丽丝偷窃食物被抓被鞭打很可怜，但如果是杜夫人手下的话，她们肯定已经被砍掉双手了。”
布林希尔德不想理她，她也没想阿瑞娅的丈夫，她只是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了。
布林希尔德不理她，温蒂也不恼，一个人在那里絮絮叨叨讲述着，她讲卡米拉经不住她苦苦哀求带她回了修道院，她讲杜夫人用藤条把她和卡米拉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她讲在修道院吃烂菜叶汤和燕麦粥，她一直在描述和卡米拉在修道院彼此依偎，互相支持走过那段岁月的事。
慢慢的，布林希尔德反应过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今天，卡米拉要和艾尔维拉商量下任的修道院院长的人选，她肯定是已经出局了，还剩下凯莉娅，温蒂，希贝儿。温蒂为什么不在场？
温蒂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因为下任院长一定是我。”
如果是之前只有布林希尔德和温蒂竞争，那还说得通。但是现在还有凯莉娅和希贝儿……
温蒂轻声说:“你和凯莉娅很要好吧？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不申请成为正式修女？”
布林希尔德不知道，但是看起来温蒂知道。
“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喜欢的人，她在等那个人向她求婚，她就可以不做修女了。”
温蒂这么一说，布林希尔德想起来了，凯莉娅的剑术进步很大，她没有跟着自己训练，但是剑术学得有模有样的。
但是，之前的凯莉娅对院长竞争的事态度平淡，她本人其实并不在乎是布林希尔德还是温蒂。突然间，就要加入这场竞争了。
说到这里，布林希尔德突然明白了:“你笃定你会当下任院长，如果凯莉娅和你竞争，你就会拿出这件事，你和院长会判凯莉娅通奸……然后让她失去资格是不是？”
温蒂没吭声，布林希尔德知道自己猜对了。
凯莉娅……
布林希尔德灵光一闪，还有一个竞争对手是希贝儿，希贝儿呢？
从昨天关禁闭之后，就没有见到希贝儿了……
“叮铃哐啷……”
布林希尔德开始挣扎，试图挣脱锁链:“希贝儿呢？”
温蒂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布林希尔德:“那是谁？你在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