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人亲历二十年前的那场清剿之战，也许他或许会淡忘战场上遍地的血肉和鸦羽，但他肯定会记得，战争的终结不是终结，而是漫长阴影的开始。

铺天盖地的鸦群，坚硬的喙，锋利的爪，视死如归的扑杀。倘若有同伴死在它们面前，不能让它们恐惧，反而激发了它们的血性，更加癫狂。

因为骑士团的提醒，他们只能被动防御。很快，他们便察觉鸦群并不是毫无章法地攻击。相反，仿佛有个将军领导它们，进攻训练有素，动作利落。

安西娅老师率先发现异常，鸦群一轮袭击过后，她狼狈抬头，目光锁定领飞的紫眼乌鸦:“那只乌鸦，是鸦群的首领，要想办法……啊——”

她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尖叫，被她注视的紫眼乌鸦再次发起了袭击，不乏恶意地朝她袭来，安西娅老师匆忙之下只能抬起胳膊护住眼睛，随即感受到头顶一凉，随后胳膊后知后觉传来痛感。

听到鸦群扑棱声远去，安西娅老师松开手，胳膊上被抓出长长一道血迹，头顶的黑色头巾也被紫眼乌鸦抓走，露出头巾下一丝不苟的盘发。

那只紫眼乌鸦抓着她的头巾，洋洋自得，发出“嘎嘎”两声粗粝叫声。安西娅老师面不改色，对准紫眼乌鸦，抬手一个光球弹出，没想到紫眼乌鸦好像背后长眼睛了一样，灵活地一个180度翻转侧身避开了光球，躲避开后还朝着安西娅发出嘲讽的叫声。

安东尼奥大主教目睹这一切的发生，不悦道:“安西娅，平时也要注意加强攻击类魔法的修习，你这样的战斗水平，面对危险了难道还要我来保护你吗？”

安西娅老师恭顺地低头称是，安东尼奥大主教看着她露出的头发，勃然大怒:“你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注意自己的形象。作为修女，即使是生死关头也要留意好自身状态。你现在这样，怎么给学生们做出表率？”

安西娅老师一怔，脸色苍白。希贝儿鼓起勇气挡在安西娅老师面前，面对安东尼奥大主教:“可是……可是，安西娅老师……刚刚被袭击……”

“见习修女歌德，这是你和大主教对话该有的态度吗？”安东尼奥大主教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回去再跟你老师好好学学礼仪课。”

希贝儿眼眶一热，心头有千般委屈，堵在喉头“可是……可是……”，她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安东尼奥大主教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她:“回去吧。”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被安西娅老师拉住了。安西娅老师一手捂着头发，一手拉住她，朝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布林希尔德通过凯莉娅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奋力奔跑的同时出声:“凯莉娅，把头巾还给这位老师！”

紫眼乌鸦凯莉娅理直气壮:“我会还的，不用你说。”转头却一脸心虚，鸦群在众人头顶盘旋，凯莉娅俯冲直下，抓起刚刚被她拽落的黑头巾，朝安西娅老师飞去。

安西娅老师伸手，却没有接头巾的意思，单手高举悬停在半空中，是在招呼凯莉娅驻足。

凯莉娅绕着安西娅老师飞了两圈，这才矜傲地落在安西娅老师胳膊上，紫色眼睛直视安西娅老师。

安西娅老师小心翼翼地与它对视，却觉得它并不是普通的乌鸦，它的眼神傲气中掺杂了几分心虚。

凯莉娅把头巾放回安西娅老师手里，它落在安西娅老师肩头，歪头看着。见它没有敌意，安西娅老师转身，背对着众人整理头巾。

安东尼奥大主教眉头一皱，还要说什么，希贝儿站出，挡住了安西娅老师。晚她一步的，是是一通来的几位见习神父，用自己的身体为安西娅老师筑成一堵守护墙。

安西娅老师整顿完毕，看到的就是身后学生们围成了半圆形。一向一板一眼的老师难得露出了几分动容，为了掩饰只好推了推她的单边金框眼镜。

凯莉娅不合时宜地“嘎”了一声，打断这片刻的温情。布林希尔德已经接近山顶了，能看到冰蓝色的封印，和封印上的黑紫色火焰。

她鸦群首领只需要领导鸦群最后一轮袭击，拖到布林希尔德穿过封印，她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想到这里，凯莉娅得意地“嘎嘎”两声，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她振翅，刚扑腾了两下翅膀，一股突如其来的重力把它摁在可雪地上，羽毛与雪花纷飞。凯莉娅挣扎着，可这双手却如同铁铸一般不可撼动。

“桀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发出苍老诡异的笑声，“可算逮住你了。”

凯莉娅被按在雪地上摩擦，双眼死死盯着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黑衣人。黑衣人缓缓抬头，从兜帽里漏出一缕白发，再往上，是一张布林希尔德和凯莉娅都再为熟悉不过的脸。

凯莉娅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挣扎停下。那边的布林希尔德实时接收到了凯莉娅所见，也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惊到，停了下来。

“继续跑！”凯莉娅在脑海中大喊:“不能停，你要救我出来！”

布林希尔德咬牙，继续奋力奔跑，但是不受控制颤抖的手还是让阿蕾拉夫人察觉到了她的恐惧。

这边的鸦群见凯莉娅被擒，纷纷视死如归地发起进攻。在鸦群袭击中，黑衣人扼住凯莉娅的喉咙，缓缓起身:“让它们停手。”

凯莉娅艰难地发出两声短促的叫声，鸦群虽然不甘，还是听令撤退。鸦群的离去如同乌云散开，众人重见天日。

安西娅老师看着突然出现的黑衣人，面露警惕，伸手护住了学生们，一边看向安东尼奥大主教等待指示。

安东尼奥大主教皱眉，并不打算开口。

还是黑衣人率先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老的脸，她应当有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面容庄严。面容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是个美女，只是额心深深的“川”字纹表明年轻时候也一丝不苟，端庄严肃。

黑衣人一手擒着凯莉娅，一边扫视一圈，见伊斯特芬城骑士团众人也是面面相觑，不认得她，不禁叹了口气。最后目光停留在艾尔维拉身上，恭顺地低下头:“多年不见，主教大人风采依旧。”

艾尔维拉望着她:“原来是你跟了我们一路，”苍老的脸和记忆中某人重合，艾尔维拉叫出了她的名字:“卡米拉。”

安东尼奥大主教这才出声:“卡米拉阁下，不做个介绍吗？”

名为卡米拉的老太太望向安东尼奥大主教，双手交叉抱胸，颔首行礼。对于自己的身份，她是这样介绍的:“鄙人有幸，二十多年前担任伊斯特芬城修道院院长，现在是已经退任了。”

骑士团这才有人叫破她的身份，众人议论纷纷:

“是上任修道院院长。”

“听说还是现任院长的养母。”

……

议论声不小，卡米拉应该是听清了，自然泰然自若，面不改色。

卡米拉擒住了凯莉娅，又喝退了鸦群，扫除了障碍，一行人不再耽搁向山顶赶去。

布林希尔德已经到达封印屏障前了，她俯身从黑紫色火焰中钻出，转身想把黑紫色火焰收回，而中央庭一行人已经逼近山巅了。

“嘎嘎！”凯莉娅仰头发出凄厉的叫声，“快走啊！”

中央庭一行人惊诧:“这只乌鸦还会说话？”

卡米拉低头，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怎么，忍不下去不装了？”

凯莉娅回望，眼神仿佛淬了毒的利刃，如果眼神能够实质化，卡米拉早就被她千刀万剐。

“这是你对老师应有的态度吗？”卡米拉质问，“既然会说话，怎么见到老师招呼都不打呢？”

凯莉娅闭紧了嘴，卡米拉扼着她的咽喉，手下暗自用力，凯莉娅忍住了骨头被捏碎的剧痛，尽管鲜血从口腔涌出，依旧一声不吭。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卡米拉轻蔑一笑:“天真。”

她抬头，目光锁定了山顶，“还有那上面的，是你的同伙吧，放心，他也无路可逃。”

一行人本来就疑惑怎么会在这里突然遭遇鸦群袭击，直到刚才凯莉娅一句“快走啊”，这才恍然大悟——山顶肯定有鸦群的同伙，鸦群是在拖住他们为山顶争取时间。

想清楚了这一点，一行人全速朝山顶赶去。一个疑问悬在他们心头:山顶到底有谁在？

还有山顶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但是等一行人赶到山顶时，却是白雪茫茫，不见人踪，只有冰蓝色的封印屏障上，黑紫色的大火熊熊燃烧。空荡荡的山巅，只有呼呼的风声和火焰燃烧声。

“不可能！”卡米拉自言自语:“这里是山巅，他插翅难逃，哪去了呢？”

她不死心地扫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影乃至乌鸦影，她又转了一圈，依旧一无所获，恼羞成怒，提起凯莉娅朝地上狠狠一掼。凯莉娅依旧是一声不吭，口鼻处却涌出了一滩鲜血，染红了山巅的积雪。

“够了，”安西娅老师上前一步，护住凯莉娅:“卡米拉阁下，这只……乌鸦，虽然领导鸦群造成了几次袭击，到底没出什么大事，不必如此残忍对待她吧？”

“残忍？”卡米拉冷笑一声:“你要是知道她做过什么，那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安西娅老师神色淡淡:“不知道她以前怎样，但是今日所见，她本性不坏。”

“她当然本性不坏！”卡米拉疾言厉色:“她从前，也是个乖孩子，父亲还是骑士团的一员，为了守护辖区安全在兽袭中牺牲。她母亲临终前将她托付给我，她当然是个好孩子……可是瞧瞧，瞧瞧，现在的你，变成乌鸦就是光明神对你违背神谕的惩罚！”

希贝儿小心地过去扶起凯莉娅，本想偷偷为她施展治愈术，没想到扶起来才发现凯莉娅目光涣散，希贝儿一惊:“老师，快看看它，它好像……”

好像死了……

安西娅老师伸手探了探凯莉娅的鼻息，轻叹口气。

卡米拉见她神色不对，急忙上前，也探了探凯莉娅的鼻息。没有，卡米拉动作一顿，不甘心地望着凯莉娅涣散的眼神。

许久，卡米拉这才起身，头也不回地探查四周，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希贝儿捧着凯莉娅，察觉手里的乌鸦逐渐失去热度，手足无措，看向安西娅老师求助。

安西娅老师沉默着接过凯莉娅的身体，抓起山巅的积雪擦去她口鼻冒出的鲜血，为她打理干净。在雪地里挖了一个坑，把小小的乌鸦放了进去。

安东尼奥大主教目睹这一切，对安西娅的行为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再转头看向艾尔维拉，她正站在屏障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