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被她看得有些背脊发凉,下意识地朝着九号展区的方向看去。
为了烘托展览的氛围,博物馆里的灯光并不算太过明亮。
九号展区就在八号展区的对面,它的周围都由立起的墙面围了起来,只留下一扇开着的门。
殷红色的灯光从里面漏出,时而无声地摇曳一下。
过道的栏杆在灯光的投射下落下了一道道的影子,正好印在展厅外面的墙面上。
这个角度看去,我的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两个字——牢笼。
铛——!铛——!铛——!
我心头一跳猛然回神,这才意识到是一楼大厅地大摆钟发出的声音。
平稳悠长的钟声当中饱含着历史留下的余音,传遍了博物馆的每一个角落。
凌晨零点,博物馆正是开始营业了。
啪嗒、啪嗒、啪嗒。
密密麻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带着此起彼伏的交谈和笑语,转瞬间,一楼仿佛被热情的游客所填满。
我所站的楼梯口正好可以看到大门的方向。
过分诡异的场景下,我的瞳孔不由得微微地收缩了几分。
我听到游客的交流和惊叹,听到密集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听到一楼的展区似乎在一瞬间被涌入的游客所填满。
但是落入眼中的,依旧是那一片空旷的大厅——视野中,没有任何人影。
何莹:走吧,先去就位。
何莹将我拉进展厅里才停下来。
何莹:游客马上就要上来了。我还是第一次当解说,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完成工作。
看着她脸上略显紧张的表情,我试探地问道:你说的游客是?
何莹:当然是楼下刚进来的那些人啊!人数那么多,一楼肯定接待不过来,估计很快就会有人上来了。
我:……人很多吗?
何莹:人……不多吗?
何莹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异常,看着我的神态有些古怪。
何莹:你不会看不到吧?
我:……我的意思是,这种人流量,放在博物馆里也不算太多。
何莹:哦,那倒也是。好了,人来了,我要开始工作了。你也抓紧一点吧,要是下班之前没能完成工作,那就糟糕了。
我:嗯。
跟何莹对话期间,我可以听到有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来,此时此刻,那些游客已经缓缓地进入了展区。
我循声看去,视野当中却依旧空无一人。
每个展区内部都安排有好几位解说员。
我看着何莹跟其他人一样来到了自己负责的区域,面对一片空荡无人的展厅,面带微笑地开始了解说。
明明周围没有任何人,我却听到耳边不时地传来轻笑,夹杂着几句交谈。
但是不论我如何集中注意力,那些声音外面仿佛包着一层无法捅破的纸,始终无法听清他们谈论的具体内容。
很显然,我和何莹之间有人存在问题。
如果说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能看到那些游客,只有我无法看到,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才是出问题的那一个?
博物馆里的那些游客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存在,为什么,我看不到他们?
我努力地让自己保持住冷静,按照工作手册上的内容,来到墙面前开始检查上面的展品。
这些油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样浓烈的色泽十分具有冲击性地撞入眼中,让我感到说不上来的压抑。
我的心跳随之逐渐加快,想要逃离的冲动也越来越强。
???:明月……
我刚检查完八号展区的最后一幅画,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回头看去,才发现何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
她的表情里充满了恐惧,眼神也不断地游走着。
何莹:你有没有发现,这个展厅很不对劲。
我:……这个博物馆,本来就不对劲。
何莹: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何莹的声音让我也感到有些脊背发毛。
我:你指的是……
何莹:你不觉得,这些画在看着我们吗?
我:看着,我们?
何莹:是的,它们是活的……是存在的……你没发现吗,这些画一直在看着我们……小心一点,我们必须要小心一点,不然……会被吃掉的……
何莹显然是经历了什么,脸上再没有刚开始的淡然,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抹去的惊恐。
这让我不由得再次朝展区里面看去。
这里的油画我才刚刚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此时就这样安静地陈列在原处。
除了色彩用法上确实会让人感到有些心理不适之外,看起来可以说是平常无奇。
我这样平淡的反应显然让何莹感到更加绝望。
何莹:看不到吗?你真的……看不到吗?
我一时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何莹的问题。
总觉得我跟她的视野里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毕竟,就连他们接待的那些“游客”我都看不到,更别说她口中所说的这些画上的异常了。
何莹现在的状态看起来很不稳定,显然是在短短的时间里遭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
这种惊恐的情绪仿佛可以传染,在她这样的反应下,我也似乎感受到了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视线。
冰冷、贪婪,令人不寒而栗。
更让人感到不适的是,我居然发现自己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就在刚刚进入这家博物馆的时候,走廊里也充满了这种暗中的窥探。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尝试性地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画。
上面的色彩显然已经凝固,但是就在碰上的那一瞬,画面上仿佛有什么隐隐地滚动了一下。
我心头一跳,触电般地将手收了回来,但是残留的触感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碰到了柔软黏腻的舌头,粘稠的,仿佛被唾液沾染。
我全身上下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我终于确定,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何莹产生的幻觉,只是她眼中的那个世界,我看不到罢了。
这一刻,我仿佛感到视野中的所有画面都动了起来。
感受着手上残留的触感,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翻涌作呕的感觉。
何莹:还要留在这里吗?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吗?我真的快要……受不了了!
我感到有什么在脑海中隐隐作痛,长时间的沉默后,我终于做出了决定。
我:还是遵守规则吧。既然员工手册上明确地写了,只要等到营业时间结束,应该就可以安全地离开了。
何莹显然已经非常崩溃,听完我的话后也非常地犹豫。
最后,她咬着牙点了点头。
何莹:好!那我跟你一起!
我听到有一批游客进入展厅的脚步声。
目送何莹回到岗位上继续解说,我的视线瞥过墙面上的那幅画,作呕的感觉再次涌上。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根据工作手册上的内容,博物馆管理员的工作其实并不算太多。
展厅内部的游客由解说员进行接待,只需要确保展品不出问题,应该就可以安全地坚持到下班时间。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转身时视线不经意地一瞥,不由顿住。
正前方的展台上空空如也。
我清楚地记得八号展厅内的展品没有任何缺失,但此时此刻,原本挂在上面的那幅油画,却是不见了。
每个展厅的后方都存在一个备用仓库,里面摆放着博物馆主人没有展出的其他藏品。
我并不是很想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但是很显然,眼下的我没有其他选择。
我沿着员工手册上的馆内地图找到了仓库的位置,做了一会儿思想准备,这才将门推开。
走进去的一瞬间,我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腐味,这显然不是油画该有的味道。
仓库内部的墙面上也同样挂满了油画,盖在上面的白布一条条垂下,将所有的画面藏匿在了无尽的苍白当中。
几幅画凌乱地陈列在仓库里,上面同样由白布遮盖着。
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破旧的画架,上面的布被随意无比地掀落在地上。
白色,满眼的白色。
有一缕月光从房间侧面唯一的窗户落入,冰冷的夜色伴随着晃动的素白窗帘,成为了眼下唯一的动态。
这些东西毫无章法地堆叠着,只要中间留出了一片空地,窗口落入的月光也正打在了正中央的画架上。
硕大的白色布匹盖住了摆放在上面的画,一直垂落在地上,像盖住容颜的婚纱,又像是葬礼现场肃穆的缟素。
恍惚间,我仿佛又听到了耳边如影随形的呓语声,像是近在咫尺,一如既往地听不真切。
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我,我鬼使神差地迈步走了过去,伸手揭开了盖在画上的白布。
一幅画落入了我的眼中。
画面勾勒的是一片层峦叠嶂下的落日,然而深邃的黑色渲染着浓烈的鲜红。
被夕阳覆盖的整片山峦像是被血色所浸透,宛若地狱。
过分具有冲击性的画面让我的心头一跳,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了管理员守则上的内容——
黑色的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