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炀!你放开阿卿!”须衡破门而入,目光当即锁定被围在中央的贺云卿。
刺鼻的桐油气息弥漫在仓内,油迹斑斑洒满满屋,地上的一滩滩积油泛着油光,只需一丁点星火,便足以将此地化为火海。
他环顾一圈,眼底怒火早已压不住,声音沉如雷:“青城宫坍塌,是你督造不利,纵容工部以次充好,证据确凿,如今倒想让我去皇祖母面前颠倒黑白?”
“哈哈哈,七弟。皇兄倒是小瞧了你,大丈夫利用女人行事,也不嫌羞愧。”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将贺云卿拽起来,将刀刃贴在她的脖颈上,丝丝血意立刻在莹白的肌肤涓出来。
“此事与阿卿无关,你放开她。”
须炀眯起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剑锋挑起贺云卿的下巴,语气轻慢:“阿卿?叫得这么亲热,怕是武安侯听了要气得吐血吧。”
贺云卿是打从心底厌恶须炀,笑里藏刀,虚伪又轻佻,言行两张脸,皮囊下尽是凉薄与龌龊之事,叫人看了只觉作呕。
须炀笑得愈来愈渗人,“七弟最明白青城宫是如何坍塌的,皇兄不过以其人之道坏之其人之身。此处已经布满了桐油。若想让她活,那便与皇祖母请罪,说明这一切都是你所为。”
贺云卿看着眼前半疯的人,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春泽发现她一夜未归定会找人来寻她。
须炀这个疯批,阴晴不定,前世她早已见识过。
曾经他在上山狩猎,一名樵夫不幸惊扰了他的猎物,众人以为他会动怒,谁知他竟兴致大起,命人将那樵夫扔进林子,说若能逃出来,便饶他不死。随后,他策马追入,如猫逐鼠,时紧时慢,每一次箭矢破空,都仿佛落在那人的后心,却又偏偏擦肩而过。
最终,那樵夫没中一箭,却活活被吓死、跑死,扑倒在血泥中,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思及此,她镇定下来,冷声问:“睿王是如何知道青城宫的坍塌是七殿下手笔?”
他依旧挂着阴冷又自负的笑:“本王怎么知道?要怪就怪七弟的人功夫实在太差,只能甩掉府衙的人。”
贺云卿像是看智障一般,提醒道:“睿王从来没有想过七殿下是如何知道你的计划?你想将月明珠栽赃给太子,而七殿下在你剑锋对准太子时,引京衙的人发现青城宫的玉石。我猜,知道青城宫之事的人并不多吧。毕竟,你为了死守这个秘密连赵家一个活口都没留。”
这时须炀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起来,目光缓缓地移到蔡闻律身上,“是你?”
蔡闻律连忙解释:“王爷,万不可听她谗言。卑职怎么可能将此事透露出去,这批玉石可是卑职从江凌运回京的,卑职与王爷可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须炀皱眉思忖起来,明显起了疑色。
而就在须炀愣神之际,破风之箭直冲他而来。须炀当即反应过来,那支箭擦着须炀的脸颊而过,“铮”的一声,钉在了身后木桩上。
幸好,箭上没有火。
“谁让你们放箭的!”须衡怒喊。
一名黑壮的侍卫靠近,低声提醒:“七殿下,还请谨记娘娘的吩咐。”
须衡听后神色一滞,脸色顷刻沉了下来,眉头紧锁,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与迟疑,仿佛一瞬间被什么困住了手脚。
“看来七弟并不是来救人的。”须炀阴冷着脸,怒意终究压不住,厉声喝道:“来人!七弟与工部结私藏青城宫玉料,被本王当场撞破,抗命不从,拿下!”
话音未落,屋顶瓦片上已响起密集的脚步声,仿佛雨点坠落,片刻间便将废弃的旧仓围得水泄不通。数名弓箭手现身于屋檐之上,弓弦紧绷,火箭已搭,只待一声令下,此处即瞬间化为火海。
须衡却不屑一笑,高喊:“给我杀!”
下一瞬,兵刃交鸣,人影翻腾。刀光剑影在洒满桐油的地面上飞舞,火光未至,杀意已燃。喊杀声震耳欲聋,屋顶一名弓箭手正欲放出火箭,却被须衡的近卫一剑劈落,带着一声惨叫从屋檐翻滚而下,砸在地上骨裂声响。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人迅速掠至她身后,手法熟练地解开她身上的绳索。她猛然转身,惊道:“江槐安?你怎么在这?”
江槐安急道:“先出去再说!”
话音未落,几只火驽箭,缠着点燃的油布,化作一道火焰疾影,破风而来,密集地穿透库房墙壁与门板,发出“砰砰”巨响。随之一声震天巨响,火光轰然窜起,热浪扑面,一瞬间要将整个屋子吞没,只有中央的玉石还泛着冷光。
“废物!谁放的箭?”须炀还在屋内,眼见四周火势狂窜,怒骂出声。
“王爷,不是我们的人。” 人群中有人喊。
屋内瞬间浓烟翻滚,仿佛无形的铁掌,死死扼住在场每一个人的喉咙,空气中尽是焦木与油脂灼烧后的呛味。
贺云卿目光飞快扫过四周,果不其然,须衡,不见了。
须炀捂住口鼻,看向同在火焰里的贺云卿,讽刺道:“你为须衡做了这么多,他却亲手将你推进这火海。”
贺云卿避着逼近的火势,并不惊讶,只是不耐地回道:“谁说我和他是一伙的?方才已经告诉你,你被人卖了。你若死在这里,须衡就能以你私藏玉石和抗死不从的罪名为由,亲自拿你,让你死在火场里。他既有功劳,又除后患,到时候你只能化作厉鬼喊冤。”
然后又扫视周围,问他:“你没发现蔡闻律不见了吗?”
须炀一怔,目光微变,四处寻找,果然不见蔡闻律的身影,咬着后槽牙:“胆敢背叛本王!”
随之又狐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心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好像置身在外的样子,可仔细想想每件事的关键都是因为这个女人而改变。
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声音里带着几分惊疑,“你被心爱之人背叛,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她冷笑一声,懒得作答。背叛只会伤人一次,哪还有二次被伤的机会?
“小心,此处要塌了!”江槐安一边咳嗽一边朝着这贺云卿的方向惊呼。
这座老旧仓房常年干燥,又桐油遍地,一瞬间烈焰夹着浓烟席卷四方,木梁在高温中“咔咔”作响。火舌舔上屋檐,炽热的热浪几乎要将人吞没,木梁断裂坠地的轰鸣,火光映红半边天。
就在火势随着风越来越大时,屋外倏然有人高喊,“什么人?”
贺云卿一直困在屋内,浓烟翻滚,黑烟熏的人难以呼吸。她勉强睁眼,在朦胧间,依稀捕捉到几道敏捷的身影。
一瞬间,外头的喧嚣骤然停了,安静得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
“冥月阁?”江槐安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讶异和惊惧。
贺云卿还来不及问‘冥月阁’是什么,那人影在下一瞬间就已经贴近。这时她才看清眼前人,但也让她心里猛然漏了个节拍,是他?
来人一袭黑衣,沉静如夜。皮革束腰勾勒出干练的线条,腰间印着古怪而凌厉的图腾。面上覆着半张银制面具,遮住眉眼,仅露出线条冷峻的薄唇。那面具看似轻薄,实则寒光隐现,与他腰间的图纹一模一样,像是来自某种组织的图腾。
冥月阁乃江湖有名的门派,亦正亦邪,阁中之人个个身怀绝技,素以黑衣蒙面示人,鲜有人见其真容,尤其是冥月阁阁主,各类传说都有。有说是前朝皇室遗孤,隐忍多年,只为复国大业;也有说冥月阁的武功不似中原派系,恐是北狄打入中原的手段,总之各种说法都用。
上一世,她十八岁那年,随父与须衡出征北狄。途经边陲黑山隘口时,突遭北狄伏击。彼时她身边仅有寥寥数十人,措手不及,被一支埋伏的北狄骑兵团团围困。她以为此行必死,危急之际,却被一名戴着面具的神秘人所救。
当时她问其名,那人却说,江湖之大,有缘自会相会。此后再无音讯,这段往事也随岁月深埋心底,从未提起。
忽觉手腕一紧,一道低沉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发什么呆?想死在这?”
那人说着将一件火鼠毛织成的火浣披风披在她身上,诺大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将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探出脑袋,见眼下已然不是多想之时,将披风紧紧裹住,脚步急促地往外冲去。当奔至门口,却不见江槐安,她猛然警觉,发现他竟还站在原地。贺云卿顿时火冒三丈,眼看火势正疯狂地蔓延,他竟还贪恋这些身外之物!
“江槐安,你不要命吗?”她厉声怒喝。
江槐安神色凝重,目光死死盯着那堆玉料,眼底有难以压抑的情绪。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惊呼出声:“不好!王爷,是火雷!”
瞬间,四周已有白烟弥漫,火星在空气中噼啪炸响。
贺云卿脸色骤变,猛地回头扫视,果然看到角落中数个陶罐裂开,其中一个滚在须炀的脚下,白烟正急剧扩散。她低声咒骂,反身欲冲去拉江槐安。
然而一只手掌骤然从侧后伸来,牢牢掐住她的腰身,整个人便被猛然抱起、腾空而起。
“轰——!”
火势如狂猛巨兽咆哮扑来,灼热浪潮裹挟着碎石飞瓦呼啸而至。
贺云卿只觉耳朵一震剧痛,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被火浪掀飞。她感觉自己被一双铁臂牢牢揽入怀中,鼻尖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气味混在浓烈的焰火气味中。
面具男子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禁锢在她腰上,目光冷冽如霜,姿态果断而凌厉。而贺云卿心跳如擂,甚至清晰地感知到胸口的震动,不由得抬眼望他一眼,具下只露出的半张脸冷峻如铁,心头莫名一悸。
身后的火海瞬间吞没了整个库仓,余音震颤不绝,连同刚蒙蒙亮的天空都在颤抖。
面具男子抱着她稳稳落地,身影挺拔如松,分毫没有受到伤害,对着她冷嗤,“我看你也是不要命,自顾不暇还敢救人。”
贺云卿站稳脚步后却迅速压下心绪,恢复平静,与他拉开距离。褪下披风还给男子,并道声谢。
她望向火海,眉间紧蹙,涌上一丝不祥。
江槐安……死了?
当她以为江槐安已葬身于烈焰中,下一瞬,一阵风吹散烟雾,一个踉跄的身影缓缓从烟雾中浮现。
“咳……咳咳……”
他衣衫被烧得破烂不堪,步伐踉跄的一步步往外出。贺云卿怔了一瞬,随即快步上去飞快地检查他的伤势,确认只是皮外伤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江槐安脸上站着灰烬,喘着粗气,眼中带着灼灼之色,“我在那堆玉石中看到……”
“嘘!贺云卿立刻做了噤声的动作,目光警惕地扫向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