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卞总，竞标成功！”
身着中山装的主任，没了平日的深深皱起的川字眉，握住卞启正的手，态度热情，喜笑颜开。
“是领导指导有方。”卞启正亲昵地拍了拍市委代表的手臂，春风得意又不失礼数。
身周招投标参与众人纷纷应和，现场显得格外热闹。
竞标的结果显而易见——卞家赢了。
不战而胜。
显然，现场并不在乎投标过程，一派的恭喜祝贺。
但在不远处的走廊边，站着个置身事外的少年。
少年双手插兜，斜靠在墙边，一头利落的短发下，是一双不耐烦的眼睛和蹙着的眉，硬朗的脸型此刻崩得很紧。
心烦！
卞舒转头看向窗外，窗外蝉声阵阵，烦躁一点没缓解。
商聿失联了。
商聿连夜离开，只发了个安全落地的信息，人就再无音讯。
本以为商聿忙着竞标，卞舒不想打扰，但是两天不联系，已是新情侣的极限，卞舒最终还是没忍住发了条信息。
可是，商聿居然没回，卞舒打了电话，商聿也没接。
草！
搞人间蒸发？
本以为今天会议能见一面，好嘛，人家直接撤标，人影都没出现。
发生什么了？
卞舒心中不安愈发强烈，仿佛多次看向手机。
两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商聿说了一句“安全降落”。
卞舒的草稿有一条信息，不过分亲昵，不显唐突……只是手指再次悬在发送键上，他却迟迟没有摁下去。
摁灭手机，卞舒看向窗外，眉头不自觉皱得更紧。
外头的太阳像是蒸笼，空气热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更令他心烦意乱。
草！
“魔点智慧那边撤标会有麻烦吗？”卞启正随口问出一句。
魔点智慧——商聿的公司。
卞舒瞬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捕捉着每一个字。
“商总可是做大事、赚大钱的人，他的主旨是用高新科技打造一套医疗系统，那可是大项目……放弃了咱们这个项目，但是拿到更好的项目，当然不是说这个项目不重要，而是医疗基础建设可是今年市委的重点扶持项目，组织上大力支持，他更有发挥的余地，你们两家可以分别在不同的项目上发光发热……”主任也不藏着掖着，爽朗地解释着，“……新闻很快就会出来……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呵呵……”
主任脸上的笑容张扬，显然发自内心，看来对两个项目的结果都很满意。
卞启正陪着一脸笑呵呵，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卞舒也是暗中惊讶。
本以为会和商聿短兵相接，没想到对方早就放弃了这个赛道，转而迈向更高的阶层。
商聿也是赢家，卞舒也赢了，但卞家的胜利是人家送的。
卞舒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手机屏幕，心中疑惑越来越多。
商聿什么时候换了赛道？
绞尽脑汁，他也想不起来商聿之前有过这方面的任何透露。
商聿又为什么不和他联系？
难道是为了保密……瞒得可真深。
卞舒心情挺复杂。
其实他最开始没想到，毕竟他撒了谎，保密了身份，刚刚才确定关系，就在重要场合见面，无异于背刺，这误会可就深了。
卞舒自诩应付不了太复杂的情况，能躲就躲，以后再慢慢解释。
但是卞启正人还在住院期间也要赶来参加……卞舒不来又实在于心不忍，何况，卞舒私心很想见见商聿。
因为卞舒虽然不安，却没有实在的急迫感，在他看来，商聿就算知道他的身份，也会对他有所理解。
毕竟商聿一直以来都是在包容他。
他大概没有明白，被爱才总是有恃无恐吧。
没想到这次鼓起勇气参加投标，人影都没见到。
准备好的腹稿，无所谓的、喜悦的、开心的、高冷的……一个没用上。
卞舒最终还是将手机收了起来。
那边的恭贺像是告一段落了，卞启正回头示意卞舒离开。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电梯门中途开了……
卞舒的心脏猛地一缩。
熟悉的一双眼睛出现在他的目光中——深邃的眼眸仿若寒夜的深潭，平静又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这双眼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而眼睛的主人正在电梯口被一群人簇拥着——正是商聿。
“商总，恭喜呀！”卞启正主动和商聿寒暄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卞总，同喜。”商聿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剪裁得体的西装将他修长的身姿勾勒得恰到好处，愈发显得人英俊逼人。
卞舒的脸瞬间发烫，见到恋人的惊喜与惊艳，下意识慌乱地别开脸。
商聿目不斜视，进到电梯。
“侥幸，都是商总手下留情。”卞启正很有距离地和商聿客套寒暄着。
商聿的气质并不冷，可气场却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就算是笑也令人觉得疏离，在礼貌上又挑不出错处，连卞启正也保持着距离。
卞舒的余光看着商聿优雅的举手投足，心里瞬间变得不是滋味。
对方居然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卞舒抬起脸，目光紧紧盯向前面不锈钢面板，面板清晰地映照着商聿。
商聿和卞启正说着话，目不转睛。
卞舒感觉能把人影盯出火了，商聿却像是一点儿没感觉，依旧没给一个目光过来，仿佛卞舒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卞舒从不可置信变得莫名郁愤，随之而来就是担心。
这人难道失忆了？
不等卞舒再观察观察，电梯门开了，商聿带着人走了出去。
卞舒要去的楼层还没到，但下一刻，他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扯着嗓子喊道：“商聿！”
他的声音又响又冲，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前那些人停下了脚步，全都转过头来，目光惊讶地看向卞舒。
卞启正皱眉，“大孙子……”
“爷爷。”卞舒打断卞启正的询问，“我和商总有点私事要谈，不用等我，我自己回去。”
卞启正看了他一眼。
卞舒板着脸，满脸的不容拒绝的倔强。
卞启正点点头。
卞舒风风火火走出电梯，丢下一句“跟我来。”大步掠过了商聿。
商聿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这一层阳台布置的小花坛旁边。
这里被布置得静谧而安宁，与刚刚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卞舒来到阳台围栏边，看了一眼楼下静得发慌的深绿色树荫，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商聿。
商聿长身挺立，神态平静。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叫卞舒，我是卞启正的孙子。”他仰起头，语气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算准备好了面对对方的情绪。
商聿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更是毫无波澜。
卞舒先是一愣，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问他，“你……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了？”
商聿沉默着，点了点头。
卞舒懵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卞舒努力回忆两人几次见面的过程，猜测，“不会一开始就知道吧？”
商聿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
卞舒心中忍不住激气，“一开始就知道？那为什么不戳破我的谎言？”
商聿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又抿紧了唇，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我在等你说。”
等他说？等他承认错误？等他后悔涕零？等他投怀送抱？
商聿呢？全程看他这个小丑的表演？
卞舒火气有点按捺不住。
——商聿他的接近、他的亲密、他的关心……是基于他卞家少爷的身份？
心中的不忿愈来愈强烈，卞舒反而冷笑出声，“你故意接近我，也是因为知道了我的身份？”
商聿愣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草！
卞舒终于怒了，“你踏马知道我是卞舒，是对手的孙子，所以故意勾引我？”
商聿皱起眉，像是不屑他的粗俗，最终却没有出声，安静得像一座死气沉沉的死火山。
卞舒气得双眼发红，总觉得对面商聿高高在上，目光中情绪复杂，是怜悯还是什么……难道是奚落？
去踏马的！
“你踏马骗我？”卞舒只觉得心头怒火上涌，额头上青筋跳得厉害，愤怒之下浑身散发出了一股狠劲儿，“现在还跟我玩什么深沉，找死是吗？”
商聿沉默不语，像是不愿意面对卞舒的粗俗无礼。
卞舒越想越激动，眼眶微微泛着红，“草你马的，为什么不在投标现场当众拆穿我，那样不是更乐呵？”
“对不起。”商聿例行公事一般丢出了句客套话。
该有的解释一句都没有。
一句都没有。
“你踏马混蛋——”卞舒憋不住一拳挥出，狠狠击向商聿这张平静到令他憎恶的脸……拳头却在商聿眼前停了下来。
商聿看着他，目光闪烁着不明的情绪。
“为什么不躲开？”卞舒的手臂在空中微微颤抖，脸上的肌肉也因为愤怒而扭曲，语气恶狠狠到了极致，“你踏马说话。”
“你打吧。”商聿没有任何避开，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声音低沉沙哑。
全都是他，一个人问话，一个人打架，一个人发怒，一个人在舞台上孤独地表演。
商聿却只是冷漠地旁观，毫无任何参与。
卞舒忽然就没了打人的欲望，只觉得心口酸涩得厉害，低低丢出一句，“你踏马有种。”拳头缓缓落了下来。
商聿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你.......”
“闭嘴。”卞舒闭了闭眼，感觉浑身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不愿再面对，他转过身，目光看向虚无，干涩着声音最后说道，“……我们扯平了，以后就当不认识了。”
“卞舒。”商聿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一丝惶恐。
“滚。”卞舒几乎是咬着牙骂出一句，“不准叫我名字，以后都不准……”
意识到再不走可能无法自控，卞舒猛然冲了出去，就没有发现商聿眼神黯沉，孤单地站在原地，眼神复杂难辨，藏在裤袋的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头。
从走廊冲向楼梯，最终冲出大楼，卞舒的脚步急促而慌乱，像是在逃离一场噩梦。
没头没脑跑了很久，直到感觉喉咙又干又渴，身上包裹严实的正装衬衣也被汗水浸透，他才停住脚步。
秋后的天又燥又热，街道两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
他的脚疼，他居然穿着僵硬的皮鞋在阳光下跑走了很久。
卞舒买了瓶水，喝了一口，才感觉缓了口气上来。
这里离公园不远，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周围陆陆续续走过一对又一对男女，个个喜笑颜开，神色亲昵，倒是与卞舒落寞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人和人的喜怒都不一样。
卞舒觉得心里苦涩得要命，猛然抬手，将一瓶水一股脑全都撒在头上。
冰水劈头盖脸落下，瞬间将他冷个激灵，可脑子还是凝滞……而且他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更显得和旁人格格不入……他的情绪荡入谷底……
卞舒下意识避开人群，移动着早就僵硬的双腿，毫无目的地走着。
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他的脑子却不受控制地脑补着，放飞着……
“对不起。”是商聿满不在意的模样。
“早就知道了。”是商聿骄傲的语气。
“是故意靠近的。”是商聿得意且心照不宣的蓄意。
……
“嘎——”
前头突然响起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就是突兀的鸣笛声音，震得卞舒身形一怔。
一辆轿车停在跟前，司机的脑袋探出窗来破口大骂，“走路不长眼睛吗？还不滚开？”
卞舒呆呆地看着车子，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