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港口码头格外喧嚣。
平日里供货车进出运输的马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有的人手举着明亮到晃眼的手电筒,有的人手里拎着汽油和火把,空气中的汗水味和海水腥咸味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不亚于大麻味的攻击性。韦恩集团的人在马路中间设立了路障,阻止这群人向市区进发。
托马斯站在一辆小型起重机的车斗内,他看了看手表,估摸着阿福已经带着布鲁斯到家了。
而眼下的这些人依旧吵闹推搡,较一个小时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他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大喇叭:
“你们想要工资,我满足了你们;你们想要工作,我也满足了你们......摸摸你们的良心,在哥谭内,还能有哪一家企业比韦恩企业更好?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们的妻子儿女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就当是为她们着想一下,可以吗?”
每一个游行的人都爆发出了激烈的回答,众多声音糅杂在一起,只觉耳边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
然后,众多意见汇聚到两位代表——也就是这次游行的主持者身上。
港口工人代表代表:“韦恩!这帮在地铁里娇生惯养的老鼠,抢了我们兄弟原本工作不说,还光吃饭不干活,原本半天就能干完的活他们要三天才能干完,上头来投诉扣工资却扣的是我们所有人的钱,惹得大家都不乐意!”
周围衣衫褴褛、浑身上下只有肌肉最发达的人纷纷附和,脸部被海风吹得粗糙如干树皮,太阳刻画下层层叠叠的晒斑。
地铁工作人员代表上前一步:“韦恩,你凭什么把兄弟们安排到风吹日晒的港口工作?你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努力才得到原本的工作岗位吗?你这一维修,就是断了所有人的财路啊!”
和港口工人相比,这些原地铁工作人员就显得数量极少,他们体型或瘦削或肥胖,没有多少风吹日晒的沧桑。
本来,港口工人们看地铁工作人员并不顺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仇恨。凭什么地铁的人不争不抢,却能如此轻易地得到一切?最有钱的韦恩集团为他们安排了补偿工资和临时工作,这是大多数港口工人想都不敢想的待遇。
但地铁代表却主动找上了港口工人们,表明困境,并指出了他们共同的敌人——托马斯·韦恩。
若将港口比作一块蛋糕,那么这块蛋糕刚刚好够喂饱原来所有的工人,工人们也可以持续性做出同样大、同样好吃的蛋糕。现在地铁的工作人员也加入了分蛋糕,而且做出的蛋糕质量也在不断下降,那么就不太够分了。
是地铁工作人员想来抢蛋糕吗?当然不是,是托马斯·韦恩抢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蛋糕,并把他们赶到了港口。
与其沉默,不如奋起,大家干脆联合起来举行一场游行,哥谭的其他人不会在乎这种程度的反抗,但韦恩集团一定会在乎。
于是,今晚的游行就这样发生了。
“我难道要白养着你们这一大群人吗?”托马斯捏了捏眉心,感觉些许疲惫,哪怕是再良心的资本家也不敢这么做。
“你们有手有脚,在码头工作和在地铁工作有什么区别?”
区别可大了。
在地铁工作,不仅每月可以领固定的死工资,还有为西恩尼斯家族贩D的额外收入。
上至地铁安保,下至整日住在地铁里的流浪汉,西恩尼斯家族靠着数年的经营,以地铁中的每一个人为结点,织出一张精密而复杂的贩售网络。
他自得其意,以至于忘了多铺设几条后备路线,而在韦恩取代政府,成为地铁的实际拥有者后,原先的贩D网络轰然倒塌,D贩们四处溃逃、另谋其路。
地铁工作人员代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他掏出一看,露出一个古怪的得意表情。
“韦恩先生,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他抬高了声音:“毕竟你的儿子现在正在我们手上。”
托马斯的第一反应是,不信。
布鲁斯今天是临时起意决定去参加同学的生日宴会,别人怎么可能知道布鲁斯的行踪?
可保险起见,托马斯还是拨打了阿福所驾驶车的车载电话,半晌,除了重复的忙音外没有任何回答。
托马斯的心脏仿佛漏跳一拍,他深呼吸一口气,暂时稳住心神,又拨通了韦恩庄园电话。
“玛莎,布鲁斯和阿福到家了吗?”
“没有,我已经在大门前等了半个多小时,没有见到任何一辆车出现。”玛莎焦虑地回答:“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出意外了?”
“他们可能是......”托马斯的声音变得卡壳且沙哑,他瞥了一眼下面的人群,犹豫着是否要告诉玛莎真相。
而玛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直接说吧,托马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布鲁斯和阿福被港口游行的人绑架了,目前下落不明。”托马斯一只手捂住电话,放低了音调,同时转身向起重机外走去:
“你快向GCPD报警,我在这边先和这些人周旋。”
托马斯走出起重机,踩在坚实的港口地面上,浑浊腥臭的空气一股脑涌入呼吸管道中,他和眼前的游行队伍平视着,强装镇静的神色中难免带上了几分怒气。
一位愤怒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托马斯看上去比往常更加冷硬,背对着高瓦率的照明灯,强光修出他笔挺高大的体格,但队伍中不乏有比托马斯更高更壮的人。
“我可以答应你们的全部要求,但在此之前,我要先确认布鲁斯完好无损。“
“完好无损不敢保证,谁知道手下人会做些什么呢?但我可以让您先看一看他......”
在所有人共同的视线中,地铁代表将手机连上另一端实时拍摄的摄像机信号,先是一阵雪花屏幕,随后画面逐渐清晰。
单调的水泥墙壁,阴暗的光照环境,掉漆破损的家具,这一切都很符合一个标准的绑架勒索场景,但唯一的问题是——被绑架者不见了。
摄像头正对的铁椅上,寥寥三四根绳索断落在地上,布鲁斯不知所踪。
“轰!”
天空雷光乍响,迟来的雨终于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地铁代表心中升腾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港口代表反应更加迅速,质问身边人:“派去绑架的人是谁?快联系他们!”
布鲁斯·韦恩是他们要挟老韦恩的把柄,如果他不见了,那老韦恩还会如计划般乖乖妥协吗?
港口代表也有家人,而他能成为游行的领导者与他的人脉、眼界和组织力都脱不开关系,他是哥谭港口的人事总管,从“哪个人房子突然爆炸了”,到“谁谁谁晚饭多拿了一个鸡腿”,他全部一清二楚。
因此,他明白,再柔软的心在被触及底线后,也会变得强硬起来。
“老大,是让·维克和乔·齐尔那群人,但现在联系不上,也不知道他们把小韦恩绑到哪去了。”
港口代表抬头,托马斯·韦恩在保镖伞下冷冷地盯着他们。
“我给你们半小时。”托马斯的语气也变得生硬:“如果你们还不能找出我的儿子在哪,韦恩将会动用一切可行的手段。”
在韦恩这般的庞然大物面前,若非现在的当家人托马斯·韦恩心善,他们绝对可以在哥谭内肆无忌惮。
地铁代表压了压眉,露出如同老鼠般瑟缩却得意的神态,发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短信。
瞬间,一群衣物上纹着西恩尼斯家徽的人从各种隐蔽的角落窜出,将枪口对准托马斯和他的保镖。
保镖们极有素养地将雇主围在中间,托马斯如临大敌,片刻后,他缓缓睁大了眼睛——托马斯认出了那家徽代表着什么。
可有趣的是,港口代表也同样震惊。
......
空气中满是灰尘的味道,潮湿的雨从裂了个缝的墙角渗入,催生出青色的苔藓。
冷。
这个房间阴冷地不可思议。
布鲁斯觉得自己应该是被炸得脑震荡了,头像被钻开了一般地疼,耳边震荡着持续不断的嗡鸣。
他只能盯着脚下的一小片地板旋转,什么也不能思考,身上某些部位凉凉的,一被风吹过就莫名地疼痛。
半晌,一小撮头发滑落到额前,发尖被火燎得卷曲,粘成一团。
神采慢慢回到那湛蓝的眼眸中,布鲁斯猛地挣扎起来,可铁椅的腿被死死钉在地面上,他甚至没能造成半点摇晃。
那三四根绳索将布鲁斯的手捆在背后,也死死勒住了他的其他关节,几乎剥夺了他呼吸的权利。
在逆境中的唯一安慰就是,他不用再纠结了,先前的一切猜测都是正确的,游行确实是个阴谋。
只是,布鲁斯忘了,他才是托马斯身边最明显的弱点。
布鲁斯抬起酸痛的颈脖,打量着面前冰冷的摄像机,右下角的提示灯此刻闪着红光,提示现在并未处于工作状态。
他所处的空间有明显的生活痕迹,可床上的被褥已经破损,些许棉花掉落在地板上,床头柜上摆放的相框也已经落满灰尘,只能模糊看见两个人形,衣柜大开,一扇门不见了,一扇门松松垮垮地挂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掉下来了,而衣柜内里只有几个结着蛛网的衣架。
布鲁斯又将目光投向紧闭的门口,从他有意识起,那扇门背后就不断传出交流的声音。
“西恩尼斯?哈哈,他算个什么?现在小韦恩在我们手里,不如干脆借此向韦恩集团要钱,然后找个地方好好逍遥去!”
“......我们真的跑得了吗?”
“你个怂包软蛋,事情都干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那个管家看上去活不了多久了,估计明天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阿福?!
一股不堪忍受的怒火直冲布鲁斯脑门,他手指关节握得泛白,将所有的情绪宣泄于紧绷的肌肉上,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无论是阿福还是爸爸,都会有更大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