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急雨好似天神降福一般无名而来,无名而去。
不一会沉厚的乌云被风散开,月亮的颜色从血红变成大家熟知的莹白月华,星星过了没一会也冒出来了几颗。被大雨洗刷过的树木草地散发着阵阵清幽。其实杨初对于这种雨后草木香是很喜欢的,她喜欢待在山溪野涧里面,这样会让她感受到自在。
可是......如今......
杨初骑马奔走在这样美好的月色当中,却没有欣赏这等风光的心情。此刻她的心绪繁杂理不清楚,眸光盛着晦暗不明的暗光。
等她一路极速到达驻军大营之后,她急慌慌的从马上跳下来将手里的马鞭和面具随手塞进了来迎接她的巡逻兵怀里,直奔灵雎的营帐。
等她三步并两步快走到灵雎营帐前方时,听到了从里面传出来的乐声。
埙声惯来浑厚,似远古之声穿越而来到自己身边低沉耳语,带着些许边疆风沙的粗狂之意。随着乐谱音调娓娓道来。
杨初被乐声拦在外面,静静的驻足在远处,心里不自觉的开始分说现下吹得是什么曲子?!
一曲完毕又接一首。
从《高山流水》吹到《梅花三弄》
虽然只有埙声在演奏,但是丝毫不显单调。乐声低沉婉转,轻诉着吹埙人莫名的缱柔情意。
这十分的情意中有五分郁郁不得志,四分的愤世嫉俗和一分莫名的温柔留恋。
那暗戳戳,深藏于心的留恋是他开始在意的光!
当一个人在黑暗之中呆的久了,连光照在自己身上都会感受到害怕和慌乱。
一个在帐内安静的吹,一个在帐外仔细的听。就这样他们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虽然没有任何人言语,却能感觉此刻他们两人的心逐渐靠拢。
她在心中默默想,她好像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对他的过往,将来和现在......
这时候雨活突然撩帐而出,这个动作打乱了杨初扩散无边的思绪。单刀直入的突然对视让双方都有些不知所措,一股莫名的尴尬席卷在当中。
最终还是雨活的常年跟随灵雎练成的眼力见救了自己一命,对着杨初行礼率先开口:“大帅您是来找大人的吗?”
“哦,对对对。本座找他有点事。”
雨活的一句让杨初瞬间大梦初醒,语气中的欲盖弥彰还很明显。雨活心知肚明却没有拆穿,最后也只是笑了笑就迅速走开了。
等到雨活走远了,杨初才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脑袋瓜,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我这么做贼心虚干什么?原本没什么事现下却好像有什么事一样。’
也不知道是杨初在帐外的声音太大,还是灵雎的耳朵过于灵敏。一个清雅男声从帐子中传出来。像是算准了一样开口说话。
“是大帅在帐外?”
杨初走近营帐目光踌躇的盯着密不通风的棕色桐油帐门帘,抬手虚抓着。最终还是横着心撩开走了进去。
直冲冲的闷头闯进去,抬眼一瞧就瞧见坐在上首嘴角微勾,目光含笑的灵雎。这副“泰山崩于前,自岿然不动”表情突然让杨初想到了那天在密林里灵雎抱着自己同乘一匹的场景。
虽然此刻他距离自己八丈远。可是青年身上的茶香味道却在自己心头萦久不散,甚至还有隐成风暴之势,席卷而来。
为了打破自己脑袋当中这些迤逦想法,杨初随便揪起一个话题问:“你的......伤好点没有?”
青年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自己,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嘴角笑意更深的开口:“大帅着急忙慌的来此就是来问这个的?”
语气里都是调笑,但目光突然留意到杨初此刻的打扮上。被淋湿的全身,身上还有血迹和泥土,狼狈活像是一只不听话的小狗刚从泥地滚回来。
杨初并没有开口说话,反而是灵雎接着刚才的话头说:“哦,伤现下已经没事了。”语气并不好,目光也一直游走在杨初被雨淋湿的头发铠甲上。眉毛微微蹙着并不开心。
空荡荡的营帐中,两人的气氛一时间陷入焦灼,杨初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灵雎静静的盯着一身狼狈的某人长叹一声败下阵来。转身起来走到里面给杨初拿了一条干净温热的手巾出来。走到她身边递给她。
“先擦擦,免得寒气入体。”
杨初被他突如其来的手巾吓得退了半步,灵雎抬脚下意识追了半步。灵雎的鞋尖挨着杨初的脏污靴子。灵雎察觉到了杨初的不对,也意识到不太妥当后,随即又往后挪了半步。
“擦擦吧,没坏处的。”青年语气恳切,动作带着几分小心。
杨初刚想伸手,青年手里的手巾一下子就将伸出去的手抓住了,温热的手巾在瞬间就将冻得冰冷的双手包裹住了。
他还是不放心。
活了近二十年此刻他自己的心境是前些年没有的。说来也是奇特,只要是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她的身上有一点不该出现的东西,自己都能察觉出来。
温暖潮湿的热气将杨初身上的风霜打散了大半,杨初垂着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脸正经擦手的青年。心里涌起一阵潮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常年波澜不惊的面容有了一丝松动,被她强藏于心属于“杨尽欢”的女儿羞怯慢慢爬上耳尖。被她啃咬的艳红唇色彰显出她此刻心里的不平静。
灵雎轻柔温和的动作更像是在呵护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宝。
“我以为你这么着急的过来找我,是想来质问我为什么要横加插手战事?改变原本的作战计划让将士们猝不及防?”
杨初猛然听见这句隐藏的若有似无质问,心跳如雷。眼帘低垂下来微挑一下眉尾。心里不自觉的想着此人竟然能洞若观火到此等地步,一面又在脑子里想着不同的说辞。
杨初带着笑,好言好语的开口解释道:“我们赢了。”
“若是输了,是不是就急匆匆赶回来带着怒火再甩我一鞭子。”灵雎含笑说道,但显然还是想到了前一段时间她怒火攻心时的暴戾模样。
以想到这里杨初不好意思的蜷了蜷手指打算将手抽出来。灵雎用力气将她的手拉住不让她动。见没办法挣开索性就认命的将手交给了他。
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起刚才在天上盘旋而飞的鸽子,语气里带着好奇:“那个......鸽子?!”
“一个小玩意,我之前就会,现在不过是做了些手脚。”灵雎云淡风轻的解释道
他擦干净杨初的双手后,将手边放着的墨狐裘递给杨初
“将铠甲解下来,披上吧。”
杨初看着递过来干净温暖的狐裘下意识的缩手不去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的铠甲。灵雎见状直接将自己的狐裘蒙上去,一点也不心疼那件价值千金的狐裘。
杨初阻止不及,被灵雎再次打断说:“停,你不会现在要告诉我,你觉得这个法子不够仁慈要问罪与我吧。”
“什么仁慈?”杨初不解道。
“为死去的鸽子。”灵雎手里用了力气将狐裘拢的更紧了一些。
“多虑了,若说不仁。我必然首当其冲,那里轮的上你。”杨初垂下眼低头去看自己的手,那双手明明暗暗的疤有很多的,这些年死在这双手下的人也很多。有的时候杨初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她的疤多还是人命多。
圣人言,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注1)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注2)”杨初长叹道。
“死鸽子总比死人要强一些。”
灵雎敏锐的察觉到杨初的情绪不对,于是开口宽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注3)无论什么时候受伤害的永远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这件事情要怪就只能怪身居高位的国君。”灵雎抱着手臂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解臂缚的女人“国君不仁,百姓不兴。”
“国君?你还真敢说啊?”杨初解着臂缚,低头似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管如何说这次多谢你的帮助,让血流的少一些,也让大家多些能与家人团聚的盼头。”这句话是杨初今天急匆匆的赶来想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在这期间说了许多不相干的话,也做了许多不相干的事情,但是杨初是真心的想感谢与他。
“不客气,于公于私我都希望你可以赢。”他轻轻挑眉一笑,墨绿眼眸中的盛光倾泻出来,笑容淡淡的如同和煦暖风。
杨初看见这等颜色。思绪突然一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剩下一颗心脏在胸腔当中猛烈跳动。
两人的目光胶着在一起,身体逐渐靠近......
四周寂静,只余呼吸。
此刻的两人气血上涌,意乱情迷,灵雎的鼻尖低头已经触碰到杨初的鼻头......
一声“主子”将两个人又拉回现实当中。
灵雎不甘心的伸出手留恋的碰了碰杨初的脸,转过头压下心里的火气朝外面喊:“怎么了?”
“主子,云苑急报。”
一听是云苑的事情,灵雎就算是再舍不得也得出来。三步并两步的撩帐出去接过卷轴,藏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