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左纶打着哈欠从房间出来,昨天晚上回来的晚,今天还要早起准备灵雎一行人的早饭。
他边走边拿一块手帕擦着从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自言自语的叹气:“梓玉不容易啊。”
在路过朱桥的时候,左纶将手中的帕子放回到胸前下意识的扭头朝旁边看,突然看见灵雎已经和自己的亲卫早已洗漱穿戴完毕在凉亭中悠哉坐着喝茶。
灵雎余光在瞥见左纶身影后,笑着将自己手中的茶杯举起来做了个“敬酒”的动作。
左纶尴尬在原地探出去的手脚定在原地,像是工匠手中灵活摆动的木偶动作。
亭中坐着的青年再次伸手请他前去,左纶这才反应过来快速跑到凉亭中笑着作揖打招呼:“灵抚远起床够早的?”
“不算太早,我平日喜欢清晨喝些寂云茶,提气清浊。”灵雎示意左纶坐下,他拿起旁边的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推到左纶面前
“左军师尝尝,此茶是我亲自甄选。味道与其他的茶感觉会有些不同。”
左纶也没客气伸手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茶香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当中香气四溢,微苦留甘,口齿留香。
“果真是仙山采得碧云芽,香漫人间第一家。”
左纶笑着赞美完茶后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对着灵雎说:“在下就不久坐了,还有些事情尚未办完还是灵抚远慢慢享用吧。”
“难得有人如此赏识,左军师再用一些吧。”作势就要给他再倒一杯。
左纶不动声色的将茶口捂上,起身行礼告辞。
如此,灵雎这才作罢
他手里拿着一扇泼墨蓑衣垂钓图的洒金扇子,轻扇胸前。笑着点点头示意左纶自便。随后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准备练剑的雨活身上。
等左纶再一次走到朱桥上之后,忽听见利剑划破空气发出的肃杀之意。
他微微偏头一看就见雨活侍卫拿着自己的佩剑在练杀招,剑中杀意翻腾汹涌,剑风将花坛之中的矮竹刮得枝叶乱颤,摇摇欲坠。
只这一眼,他便能确认雨活的内力绝非凡俗。
——
灵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在府衙里好几日,期间赏花,写诗,作画,品茶,逗盖石什么都做。
但唯独不提军队和杨初,也没说要拜见主帅,就好像他不是来监军的而是来休沐的。
这几日杨初一直带兵在安平城外试探北狄底线,分身乏术。只从灵雎刚来的那日她传召过自己以后,直到现在也一直没有给他再带过信。
这几日仿佛达到一种莫名的平衡一般,互不干扰对方的事情。
他白日里早出晚归的安置流民,体察官员民情,组织战后重建。漏夜归府,灵雎也是早早安置不曾见到他一面。
——
直到一日傍晚,街边传来勒马声响,左纶在街上撇见拿着含着血垢的枪,脸上血土混合黏连的杨初和身后的将军们,惊得将手中的粥勺都掉到了锅里,他看了眼锅里的米粥,拍了拍身边的官员简单交代了一下也赶紧骑着马回府。
他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杨初等人进府,他飞身下马跟上洪涛的步伐进门。
“怎么回事?大家这身上怎么都伤了?”
洪涛的双目布满红血丝目光却混沌疲惫,声音哑涩的开口:“大帅亲自带着我们盯梢盯了四天,原本想着奇袭闪击,没成想被北狄提前识破,那群没卵子的玩意儿故技重施用百姓要挟我们,大帅没办法只能退兵。”
听见这个消息左纶的神色当然不会太好,在脑海中迅速的筛选着信息。
盖石原本听说杨初回府很是开心,从后院急匆匆的就跑来前厅来看杨初,可一看见杨初的脸色和伤,他一下子怔愣在原地,眼中瞬间浸满泪水。
嘴里喃喃道:“大帅怎么会受伤了?”
在盖石的心里面,杨初是神。
无坚不摧,无所不能就是形容她的词汇。所以一时间看着杨初整个人急匆匆的带着伤回来。
他没见过,所以害怕。
他正愣神,忽然感觉到有人在背后揉了揉他的头,当他一转过身来鼻尖便触到灵雎的轻薄衣衫,一股茶香瞬间进入鼻腔中,盖石埋在灵雎的怀里,眼泪无声而落。
“想哭就哭就大声哭出来吧,你才多大,见了血害怕也是正常的。”灵雎安稳沉静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到了盖石的耳朵里。
听见这话的盖石抽泣的更厉害了,埋在怀里的他哭的不顺畅,小身板一抽一抽的。
灵雎怕他哭背过去,随后长臂一伸将怀里的小人剥出来看见鼻涕眼泪一起流的盖石,故作嫌弃的说:“你瞧瞧,把我的衣裳都弄脏了。”
这几日左纶跟灵雎不过是点头之交,反而是这个野孩子跟灵雎混熟了,平日没事的时候就喜欢逗盖石玩,有的时候还会给盖石买些好吃的糕点和玩具。
盖石年纪小一来二去的到真把他当成一个跟杨初一样的好人了,所以他才会在灵雎的怀里哭。
灵雎握着盖石的两个小胳膊偏头看向身后的雨活说:“去,将他带到我房间里,把我前日给他做的小玩意拿出来哄哄他。”
雨活上前几步将腻在灵雎身上的盖石拽了回去。
青年目送两人走远后,低头看了看被眼泪濡湿的前襟拿袖子扫了扫无奈的笑了下,顺着廊桥走向了议事厅。
——
因为杨初等人带伤回来,一时间议事厅的这个院子里挤满了人,周遭声音嘈杂,人影窜动如沸。
灵雎安静的沿着廊桥不紧不慢走路,身姿挺拔,仪态端正,手里拿着一柄合上去的竹扇,面色从容有致。
走到离门房大开的议事厅三丈后,青年顿步在原地没有上前,他偏头听着里面嘈杂的人声呼吸加重,手里拿着的扇子下意识的攥紧。
“他娘的狼声老儿,跟老子玩诈,不知道老子是三十六计的祖宗吗?”
“我操他大爷的,今日之仇日后老子要狼声百倍偿还。”
音色粗犷,口中言词粗鄙,灵雎猜这应该是前锋营的主将——洪涛。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难不成你一辈子都能是常胜将军?”
音色温润沉稳,不甚急躁能劝住暴躁的洪涛,这应该是南六营的主将——于风逸。
“这件事情是我的责任,请大帅责罚......”
请罚的这个人灵雎倒是跟他挺熟的,只是这个人还没有说完,就突兀的被一个女声给打断了。
“够了,要没其他事都滚回去养伤,别在我跟前碍眼。”
声音纤细柔和,并不粗犷,是个女子的声音,但语调并不温柔带着坚硬,而是有一种身居高位常年发号施令的威压感
青年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心跳像是停了一瞬,脚尖轻轻的往前挪动,呼吸放缓仿佛是怕惊到这个天外声音一般。
他没有想到杨初的声音是这样的,对他而言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惊艳,一时间心里莫名的掺杂了些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情绪,慌乱之下卸下自己的伪装赤裸裸的暴露在了杨初的眼皮下。
坐在上面的少女察觉到了动静,她抬头盯着那扇虚掩的木门目光逐渐变得锐利锋芒,盯了一会见那个小偷并不准备现身,她顺手抄起桌子上滚烫的茶杯砸到门槛沿边上大喊一声:“谁在偷听?”
被这一下惊到的众人顺着话音就往门外看,洪涛更是站起来气冲冲的要去把偷听墙角的人给逮过来。
被滚烫的茶水泼到脚尖的某人,正暗自心惊杨初此人的敏锐度,听见后一句话有些无奈的摇头笑道:“原来杨帅的待客之道就是请人喝滚烫的碎茶水啊。”
青年说完这句话后,往前进了一步将自己的面容身形全部暴露在厅中众人的面前,杨初等人的面容也同样浮现在灵雎的眼前。
只是灵雎此时的眼神并没有看向在其他人的身上,反而一直玩笑般盯着杨初,没有挪动分毫。
刚一见面,映入眼帘的便是杨初巴掌大小的脸颊上还在渗血的擦伤,眼里带着凌厉杀意,不画而黑的眉毛斜飞入鬓,身上穿着的带着血污的黄铜铠甲衬得她的五官更艳丽了,搭在桌沿上的手修长如水葱,手背上有青筋不似闺阁女儿一般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双手纤细却不娇弱。
长眉入青鬓,艳光点唇色。
青年此时的脑子中一下子便浮现出这两句词,他之前虽然相信杨初此人绝不到了姿色平平的地步,可是也没有深想过她竟有此艳色。
短短一瞬却灵雎心中万年封迹的冰湖开了一个极微小的裂缝。
那时的灵雎也并未想到当时心中的那条裂缝那张脸会在他的内心待那么长的时间。
杨初久居军队,生平最讨厌偷窃自家墙角的叛徒,那人一现身她便准备将此次战场失利的火气全发在他的身上。可当他一出来杨初的目光也不自觉的落入到了青年的身上,脸上,眼中。这火莫名的也就熄了。就像她原本一个人走在沙漠之中口渴难耐,当她已经坚持不住要发火的时候,突然在自己面前涌现一汪清泉。
世间良药,莫过于此。
在她墨黑瞳孔上映衬着一张充满“风流”的脸。
那张脸长得极其不老实,上翘的双眼皮丹凤,墨绿色的瞳孔,蝴蝶翅膀一样的尾睫勾着含情的眼神。藕粉唇色上挂着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肤色白皙到像女子一般。
在杨初活着的二十年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张脸。
迷人,危险,不老实,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天下间最美妙的事情莫过于“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种寻常人体会不到的心情此刻正完整的展现在两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