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鬼市回到小区,是深夜,越洱先闪现送包子回家,闪回自己家这边时,不知怎的搞错了输出点,在一个偏远的加油站落地,没了法力。
倒霉催的,还下起雨来,她沿着房檐和棚顶走,手机也没电,幸好罗盘在乾坤袋,勉强指引她回到附近。
单元楼楼下,越洱没有门禁卡,那道向来用石头挡开的楼门,被关上了。
越洱:“……”
换作平时,越洱会直接法力飞上去,可今天真的一丝也榨不出。
她正想着,要不就靠着墙角睡一会儿,哪怕恢复恢复法力再破门也行。
这时,三楼的窗户推开,夹着雨丝,好像天赐救赎。
越洱仰头,一个看上去八十多岁的老爷爷稍微探出头,看了一眼窗外。
“爷……”
窗子迅速关上,老人也缩了身回去。
越洱头疼得厉害,算了算了,这老小区没电梯,要真是让老人爬上爬下给自己开门,她也过意不去。
越洱头靠着信箱旁边,失神望进雨夜,那种沮丧和无力,久违席卷她心间。
原来没了法力,没了电,家里没人等,就是这样的。
整个城市悄然变得面目冷酷,无言嘲笑一个异乡人的天真。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楼道里传来不规则的脚步声。
越洱忙站回这道刷了绿漆的铁门前,只见楼梯拐角处,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缓缓走来。
是三楼那个老爷爷,他走两步扶一下墙,终于挪到铁门边,一拉锁扣,给她开了门。
越洱连身说谢谢爷爷,实在辛苦你来。老人摆摆手,转身背着手往回走。
越洱赶上前,扶着老爷子手肘,一步一步搀上三楼。
她继续往上,外头雨丝斜飘进每层楼梯转角的三步平台,几乎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7楼,越洱从贴在腿侧的裤兜,摸出手机,掏出那把孤零零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一下,身后的门先开了。
越洱回头,见边锋穿着一套米白的家居服,柔软温暖的样子,站在暖黄灯光里。
他迈出房门,脚蹬一双棉麻拖鞋。
“……怎么这么晚回来?”
他看向越洱湿透的裤脚,棕色的牛仔喇叭裤,现在被水打湿成深褐色:“淋雨了……”
越洱不等他说下一句,点头“嗯”一声,拧开最后一道锁,推开家门进去了。
好累,身累心累,无缘无故、莫名其妙的累法。
小狗被吵醒,冲出来门口迎接,小尾巴甩得欢实,跳着扒腿要她抱。
越洱身上凉,只蹲身松松搂了小狗一把,亲亲它狗头,忽然一道热乎的泪水就滚落脸庞。
好想阿公,阿婆。
越洱抬手背抹开泪水,手背比脸蛋还凉,她脱下湿的鞋袜,光着脚走进浴室。
打开热水,剥开湿衣湿裤,紧贴肌肤的布料像是另一层皮肤,吸附着她。
她站在热水下,热水流过的地方一寸寸回温,幸好今天有热水,幸好……她觉得自己没力气再去解决任何一个小难关,她只想快点洗好吹干去睡觉。
边锋站在越洱家门外,他抱着一条纱棉的大毛巾,一个云朵般蓬松的热水袋,手却迟迟抬不起来敲门。
越洱状态很不对,他回想着越洱那冷冷淡淡的一眼,合上房门时,克制又急切。
无力,无话可说,也堵住了他满腔的话语。
他想说,今天太忙没看到消息吗?
这种纱棉的毛巾很吸水,温暖干燥,雨天用它会感到幸福,新的、很干净,给你吧。
是不是约会发生了什么不高兴的事情?那个人,他……
很难过才不管不顾让自己淋雨吗?
想说,今天看见你走过梧桐大道,很像绿色枝叶之间,小小的一片枯叶子,好有意思,我看着想着就笑了。
你想吃我刚学会做的那种烤肉吗,辣的,不过带一丝丝甜。
冷吗?头还痛吗?
……
很累吗?不想跟我说话吗?
随后,小小的水声从屋内传来,他知道她进了浴室。
*
阴雨绵绵,雨声滴答,越洱睡了长长的一觉。
醒来时,小狗还贴在腿边侧身睡着。越洱俯身贴下去,脸埋在热烘烘的、散发出大米香气又臭臭的小狗毛里,呼噜噜磨蹭。
小狗醒了,转头投来懵然一眼,接着歪头去靠被子,继续假寐。
越洱看到它这副憨态可掬的睡颜,心里爱得发紧,便觉身上力气都长回来了。
脑中闪过一个米白的身影,她也学小狗甩甩脑袋,把这个人抹去。
来想想看保魂器,昨晚在鬼市,她、包子、中年夫妻聊了许久。
“所以说,保魂器的传说只是来自于一套连环画本?”包子质疑道。
甚至是一套过时的、绝迹的画本。
“不,地府也流传着这个传说,一些一直没离开的鬼,说很早就听过。”
包子面色微凝,这种东西,实在很难证实。
越洱倒是还稍乐观,毕竟,溜金抱他们那个契约里,不是提到法力部博物馆里有个保魂器么。
也许传说真真假假,得先看到这个东西,才去考虑下一步。
见二人沉默,夫妻俩耳语几句,似是下决心才说:“其实连环画本分了好几个主题,不止提到保魂器,还有其它法器,其中一样我们确认存在。所以你们也可以试试去找保魂器。”
“哦?还有什么法器呢?”
“很多,用来扭转时空的、窥见真相的、积累财富的……具体还要找到那套画本。虽然不好说我们确认存在的是哪一样,但总归这个传说不会是纯然编出来的。”
越洱这才道:“其实我听说法力部博物馆就有叫保魂器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法力部的博物馆……不让进吧?我们养孩子做过功课。”
说到孩子,二人面容暗淡下去。
越洱不敢说自己在法力部工作,可以进,但夫妻俩都已看出她们是修真者。
临别时那中年女人欲言又止,似是什么话将要脱口而出,又生生被遏制噎回。
不管怎么,先去博物馆确定确定,万一真有保魂器——真有,那又如何?
法力部的藏宝,公有的东西,难道会随随便便给一个鬼使?
虫哥、灾姐也没回消息,师童那小家伙不会单独在线。
越洱想得一阵烦躁,算了,尽人事,听天命。他们要是真犟着,宁愿魂飞魄散也不去投胎转世,那又和自己有何相干?
眼下最重要的是好好通过三个月试用期,顺利留在法力部工作,拿到工资,有吃有住,活下去。
越洱跳下床,洗漱,透过洗手间小窗,看雨丝绵绵,楼下一些居民直接不撑伞,骑车走路,人来人往。
她忽然很想去吃小区门口那家肠粉,带上伞,一点也不想再淋湿。
越洱加快刷牙速度,哐哐刷,大力好似刷地板。
即将下楼才记起昨晚手机没充电,便接上个充电宝一起揣进兜。
来到家门前,她微微打开一条门缝,看对门没动静,这才悄声锁门出去。
还是到上班日子,不得不见时再见最好,她是个很慢的人,需要时间去消化一切变动,也需要很多力气去保持住身心平静。
总之,先不见边锋为好。
在小店坐下,老板端来一碟热气腾腾的肠粉,晶莹剔透,越洱习惯性往上浇醋。
搁在手边的手机,电量充到10%自动开机,一条讯息弹出来。
越洱边喝水边斜眼去看。
【联系人:边锋,发来3条信息。请点开查看。】
越洱缓缓咽下水,清凉的液体滑过食道,感受鲜明。
她有点不愿意点开看,又暗骂自己:
“有什么不敢,怂包,看!”
细白手指划拨开锁屏,点进消息。
“今天在忙什么呀?”
几小时后,又一条:
“下雨了,有好好回家吗?”
再8分钟后,边锋:
“在哪儿?我来接你?”
那时候她在鬼市,对面坐着中年夫妻蓝莹莹的半透明魂魄。
越洱看着对话框,眼前似还有边锋和那姑娘在餐厅对坐的虚影。
半晌,她轻叹一口气,回道:
“手机才充上电,不好意思。”
打完字按关屏幕,烫手般甩开手机,肠粉热气消了,醋汪在表皮。
她忽而胃口尽失,筷子挑动,拨来拨去。
一口抿着吃一点点,她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去班主任家,不敢放开吃东西,梁老师笑着说:“越洱怎么像小耗子,用牙刮着啃东西。”
遥远的光影搅合眼前的不安,胃里、心边,有不甘的小人跳来跳去在捣乱。
*
法力部博物馆,周四下午基本没什么人,办公大楼正忙。
越洱刷脸进来,一对石雕的士兵立于左右,分开交叉的兵器。
里面和寻常博物馆没太大差别,只在每处玻璃外有强结界和监控。
讲解员只有一个,在远处带着两个巡查组的鸟人,给他们讲解。
越洱从门边白色篮子里抽出一份手册,今天来不及细看,包子很喜欢逛博物馆,下次带她来再慢慢瞧。
她浏览手册分区,找到【铜制法器】一片,直奔此区。
顺着馆藏一个个找,越洱不知不觉拐进转角走廊,她低头细看每个铜器,一退身,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
那人眨眨眼,浓密的睫毛跟着颤动,笑得鼻间微皱,嘴唇粉嘟嘟的。
“对不起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
边锋望着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