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瑶沉思了一下,决定如实相告:“还没有,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若卢卿觉得可行,本宫可向父皇谏言。”见卢云眼神中露出怀疑之色,李沐瑶感到有些底气不足,但她尽量挺直腰杆,以增添话语的可信度。
卢云却看出了她的色厉内荏,轻轻地摇摇头:“殿下,不是微臣信不过殿下,但殿下毕竟是女子,干政本就不合我朝传统……即便是前朝,郡主效力也只是临危受命。如今陛下看来是铁了心要北伐,将北燕并入疆土,殿下此举无异于在用陛下对殿下的宠爱挑战陛下的国策,搞不好会落得个恃宠而骄的名声,于殿下的个人利益而言,实在是得不偿失。”
卢云的话虽然不中听,却很中肯。李沐瑶却从对方态度的转变看出,其实卢云是赞同甚至欣赏这个提议的,毕竟鸿胪寺的存在,讲究的就是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能通过谈判解决北伐问题,鸿胪寺的地位将得到凸显,届时负责谈判的卢云便是头功一件。
而卢云之所以这么问,其实是试探李沐瑶的态度:究竟是知难而退,还是一如既往地一意孤行?
李沐瑶却并没有急于自证,也没有慷慨激昂地晓以大义,而是淡淡地道破了卢云的私心:“若能促成此事,以卢卿在北燕驻地工作的经验,定然是谈判团中重要的一员,以卢卿的口才和对北燕的了解,妥善解决此事定然不在话下。”
卢云自幼受到的吹捧多如过江之鲫,根本没有将李沐瑶给他戴的高帽子放在眼中。但他扪心自问,他是希望能促成此事的。李沐瑶所言戳中了他的心思:他少年得志,却一朝因为不忿流言,几乎是被赶出上京,外派往北燕驻守,如今好不容易回来,急需建功立业站稳脚跟。
原本北伐一事,他已经从朝中风向中嗅出了战争的气息,一旦开打,便不关鸿胪寺什么事了。而李沐瑶的提议却给他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俞怀看看卢云,又看看李沐瑶,帮腔道:“此事,若是由鸿胪寺提议,再由秦王殿下支持,想来陛下也不好直接驳斥。只要殿下首肯鸿胪寺试一试,以卢大人的能力,此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李沐瑶闻言,向李梧投去询问的目光:“大哥,你看呢?”
此事方才明白其中弯弯绕的李梧如梦初醒,轻咳一声,点头道:“若能减少伤亡和战争损耗自然是上上之选。”
李沐瑶微微一笑:“以大哥在军中的影响力,再加上段氏的支持,此事已经成了大半了!”
李梧却轻轻摇了摇头:“但外祖病重,本王虽然在军中有些影响力,也曾参与北伐方案的商议,但毕竟不是本王亲自率队出征,本王若带头同意谈判,难保不会被人揣测,眼红他人军功之嫌。”
“倘若……”俞怀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秦王,没敢继续说下去。
倒是李梧并不避讳,点点头道:“俞卿,你是不是想说若是广平王也能支持此事,此事或许能更有把握?”
俞怀连忙摆摆手,道:“殿下,臣只是觉得多一个人支持就多一分把握……”
李梧却一脸严肃地道:“本王自知论军功和在军中威望确实无法与皇叔相提并论,俞卿无需避讳。”
俞怀心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他与这个大皇子秦王殿下很少打交道,并不十分清楚他的脾气,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同广平王的关系。原本自觉失言没打算说破,没想到对方并不在意,甚至言语间还十分谦逊。他立刻明白了,秦王对这位皇叔是十分敬重的。
卢云也迅速发现了这点,也知道秦王是个直脾气,便不像俞怀那般瞻前顾后,当机立断地道:“不知殿下可否将此提议转告广平王,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李梧思索道:“此事倒是不难,若能减少军中伤亡,想必皇叔是乐见其成的。”
俞怀知道李沐瑶和广平王的关系很好,当即带着探寻的意思看向李沐瑶。他知道李沐瑶的抱负,一旦此时全由秦王出面斡旋,这其中的政治影响力将尽数归于李梧,李沐瑶今日这一出便成了替他人做嫁衣。
谁知李沐瑶冲他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道:“本宫已经与广平王讨论过此事,皇叔是赞成的。”
俞怀和卢云都有些惊讶,李梧却通过段维知道李沐瑶昨日递条陈后,在外宫曾与广平王见过一面,因此并不意外。只是他向来在这种弯弯绕上比较迟钝,此时才将两件事情关联起来。
李沐瑶趁热打铁,询问卢云道:“两国之间进行正式的会谈,想来需要许久的筹备。但战机易逝,不知道卢卿是否愿意做个先锋,去燕王府探探燕世子的口风?”
广平王在朝中分量自不是公主可比的,甚至秦王也难以望其项背。卢云心中迅速做出了决断:“回禀殿下,臣定不辱使命。”
“如此,便有劳卢大人了。”李沐瑶举杯,遍邀众人,“希望一切顺利。”
……
李沐瑶回到长乐宫的时候,已经是未时了。几宫娘娘都要随驾前往南岭,李沐瑶让沉璧准备了一些行程中用得着的物件,着人给各宫长辈送去,而段、俞两宫,李沐瑶却是亲自送的。从段淑妃的永昌宫出来,天色已晚,李沐瑶犹豫着要不要顺路再前往齐嫔的祈宁宫看看。
步撵慢悠悠地走着,迎面走来一小队内侍,领头太监身形有些眼熟,走近了李沐瑶方才认出对方是高衍。
没想到会在此处与李沐瑶相遇,高衍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喜笑颜开地给李沐瑶行礼:“参见长乐公主殿下。”
李沐瑶点点头,随口问道:“高公公这是要往哪里去?”
“回殿下,陛下对此次不能随驾前往南岭行宫的妃嫔都有恩赏,奴才刚从齐嫔那儿出来,这会儿预备回御书房伺候了。”
“天寒地冻的,送例礼这种事儿,高公公竟还亲力亲为,实在辛苦。”李沐瑶寒暄道。
“啊,多谢殿□□恤。只是这……倒也不是,齐嫔育有皇子,位份又是留守的宫妃中最高的,因此陛下特命奴才跑这一趟以示恩宠。其余的妃嫔,都是内务府着人送的。”高衍忙解释道,“再说,即便是各宫都要跑一趟,那也是奴才的分内之事,没什么辛苦的。”
李沐瑶听了他的话,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她观察着高衍的神色,想从中抓住能解释她心中这种转瞬即逝感觉的证据,却没有成功——高衍恭敬地站在步撵旁,神情镇定。
但李沐瑶打量的目光却提醒了高衍另外一件事情,他以为李沐瑶是在询问他高成的行踪探听得如何,当即垂首行礼,道:“殿下,您吩咐的事儿,奴才已经办妥了。”
李沐瑶冲他招招手,高衍凑近了,低声说了几句话。
李沐瑶面无表情地听完,轻轻颔首:“辛苦你了。”说着看了眼沉璧,后者会意,从袖笼中掏出一小袋银裸子,塞给高衍。后者眉开眼笑地接过,道:“殿下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李沐瑶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高衍正准备离开,却又被李沐瑶叫住,他心头一惊,忙回头看向李沐瑶。公主笑颜如花:“南岭行宫里,我还藏了些普洱,原本预备去了给父皇献宝的。如今我不能成行,请公公去了南岭,到我宫中取一些博父皇一笑吧。”
高衍的眼神暗淡了一瞬,随即笑着道:“殿下有所不知,奴才并未得到前往南岭的旨意。”
李沐瑶惊讶地道:“高公公竟不去南岭?”她随即露出一个略带遗憾的笑容,道,“既如此,此事公公还是替我保密吧。待明年我去南岭再亲自送与父皇。”
看着高衍离去的背影,李沐瑶目光沉沉。她轻轻摇了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在脑后。既然齐嫔此次并不会随驾前往南岭,她似乎也没有了前去祈宁宫的理由,对方品级低,她去请安也不是很合适。
李沐瑶犹豫之间,忽然看见四弟李构行色匆匆地进了祈宁宫。他似乎有什么心事,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李沐瑶,几乎是一溜小跑地进了宫。
李沐瑶轻轻地皱眉,一旁沉璧见状,询问道:“殿下,还去祈宁宫吗?”
李沐瑶思索片刻,觉得确实不是个好的时机,便摇摇头,摆驾回了长乐宫。
当晚,李沐瑶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反复出现祈宁宫外,高衍出来和李构小跑进入的情景,但她却始终抓不住这种不安的根源。
思绪几经辗转,又回到了下午高衍对她的耳语上。对方所言,证实了李沐瑶之前的推测:高成是奉义父高湛之命,全权督办了葛清炼制醉马草一事,并从中牵线,在马匹十六日寄养在御马监的短暂时间里,将药瓶交给了马倌儿小五。
李沐瑶知道,案子查到葛清就只能到此为止了。高成是高湛的义子,高湛又是父皇的心腹,若是查办高成,几乎便等于当众打了父皇的脸。费了这么大力气,到头来一切还是按照父皇的计划走。或许最终葛清炼制醉马草的事情都只是卷宗上不起眼的一条记录,毕竟既遂的惊天贪渎案更能博取眼球。想到这里,李沐瑶心中郁郁,忍不住叹了口气。
殿外北风呜咽,尽管窗户已经关严实可,却还是发出木头轻颤的声响。
李沐瑶在迷蒙间猛地惊醒,她似乎听见有人在敲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