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这到底是在意还是不在意朕,去了慈宁宫一趟,就让这宫里鸡飞狗跳起来。”
飞霜殿内,灯火通明,亮堂地刺眼,涔沅将才踏入之时,便被惊得闭上眼,走了两步才适应,刚站定,便听见陛下调笑的语调从榻上传来。
“陛下点这么多盏灯,可是看字看得眼花了?”一改刚才的狠厉冷漠,他关切地问,走上前规规矩矩地跪拜:“微臣参见陛下。”
“快起,坐。”洛玉明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面前的涔沅身上:“只是睡不着罢了,这不是,来陪朕听听这位新琴师的琴艺。”
循着她的视线,涔沅这才看到旁边的屏风后,有一半女子的身影,秉着陛下身边的人他都得一一过目的惯例,他上前拉开屏风:“那微臣好好瞧瞧。”
只见一位女琴师正端坐于屏风后,她长相清淡,看到涔沅,即刻起身行了个侧手礼:“太常寺王珺然见过司正大人。”
“太常寺,那就好。”涔沅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太常寺和教坊不一样,能进太常寺的人,除了乐技高超,身世也必然非同寻常,看这言谈,也该是哪位官员家的千金。
“无妨,弹吧。”他微笑了下,又拉上屏风,坐回陛下身侧的凳子上。
素手轻扬,缓缓弹奏起《风吟》之曲。
琴音袅袅而起,如潺潺流水从山间清泉中跳跃而出,带着自然的灵动与纯净。
一刻无言,女帝微微闭眸,沉浸其中。
随着曲调向前推进,琴音愈发空灵,又似是疾风吹过竹林,竹叶相互摩挲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悠然与风骨尽显无疑。
“好琴艺。”连向来对乐声极为挑剔的涔沅也衷心夸了一句,殊不知屏风另一侧,王珺然看向屏风后的眼神,心事重重。
“明夜就不必来了,去张公公那里领赏吧。”王珺然拉开屏风,如往常般告退,洛玉明温和地吩咐。
“是,谢陛下赏赐。”身后,有小太监替王珺然抱着她那把宝贝名琴,趁他目光全在陛下身上,女人余光很快掠过涔沅,随后才转身离殿。
“涔卿,又是一年啊。”
看着洛玉明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涔沅不慎笑出了声:“陛下的语气听着是要过八十大寿了一样。”
摇了摇头,涔沅作为她的心腹权宦,半个师父,从登基后对待她的态度便真的极度有分寸,恪守君臣之礼,除了这些日子,他做事不仅又有了几分前朝时候胆大的模样,连人在她面前,也变得亲切了一分。
“你可是属意那宫女?听闻你从将军府抢走了她?”陛下一脸严肃地问他。
“属意她?抢走?陛下都听谁在胡说。”涔沅无奈地皱眉:“只是见她可造之材,培养一下罢了。”
“朕本不该问你们这些老大人之间的事,但你今日杀了母后的大宫女,是代表你和母后断了吧。”此刻陛下的神态,确然是有点儿小孩儿的意思了。
“要看太后娘娘的意思。”涔沅没有将话说绝,他向来习惯做事绝,而在话上留有余地。
罢了,女帝摆摆手,累了一天就是为了逃避去想母后的事,还是不想家事,谈谈国事的好。
“这一年西部边境虽还算安宁,可北拓国因为吞并了它东部的其余部落,野心大增,有战火重燃之势,且正对着北拓国边境的山岚十三州那边的驻军,朕不甚熟悉,朕心难安。”女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忧虑。
微微颔首,涔沅点头:“陛下所言甚是,山岚十三州的八军将领,犹如铁壁铜墙,尤其是领头的谢家,都快自立称王了。”
“饶是铁壁铜墙,涔卿不也击穿过吗?”两年前拥立她上位之时,涔沅手中主要握着的最大批的军权,实则是东南沿海的长湾海军十三万人和零散的陆军七八万人,加上二十四万多木兰卫的陆军。
从东北沙漠到西南沿海,在替大晟守住边境线的同时,长湾海军和木兰卫这两支大晟境内最为强劲的武装力量,结队护卫着大晟这片土地上生长出第一位女帝,而山岚十三州的八军府兵,从先帝时候,最鼎盛之时曾达到过七十万之多,如今也在四十万兵卒上下。
为了拉拢山岚十三州,起码令它保持中立,涔沅当年可是花了好些口舌和银两,也是涔沅心中最忧心之事,因此他与陛下商议过,最晚第三年,这山岚十三州,必须得有大的改动。
“那可不叫击穿,叫暂时安抚。”涔沅显少露出这等畏难的表情。
轻叹一声,女帝接道:“朕欲在明日除夕过完之后,趁着还未到十五,不必上朝之际,启程去关州慰军。快马加鞭,半个月便能来回。”
关州乃山岚十三州宁家府军所驻扎之地,宁家算是八军之中里最为中立的一支府兵了。
“那陛下是想让安国大将军替您守着这京城?”对于洛玉明这要求,涔沅不算意外,不过他默认陛下定会带着他去。
“是的,摄政王那边有何动向吗?尤翊坤那事,牵扯到他了么?”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因为桑姝丹的事儿,提到摄政王,陛下心中又多了两分厌恶,母后也好,皇叔也好,都将她手中的权力当做笼络人心的东西,随意分发,而她从前,虽表面强硬,可最后还是答应了不少事,从本源来说,还是对亲人长辈太过于讨好了。
“难说,不过就算牵扯到了他,也没有什么证据,当时若是陛下听信尤翊坤的谗言,真要太后垂帘听政,微臣必然会反对太后,太后与微臣相争,陛下必会觉得我二人心烦,更依靠摄政王一些,这样得利的只有摄政王。”涔沅沉吟道:“还好陛下圣心明鉴。”
“明鉴......恐怕要辜负涔卿此语了。”洛玉明直直看向宦官,道出她接下来预备掀起的这场朝堂风波。
又是到了三更才出宫门,还好,今晚便是除夕,本也是要熬夜的,不如回到府上睡一白日,涔沅这么想着,踏出宫门。
冬夜,寒风凛冽,冷月高悬。宫门前,一辆华贵的马车静静伫立,在如水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马车前,女人和乌丰并肩站着,等待涔沅从宫门中走出。
傍晚来的时候,涔沅将桑姝丹放在了集市之中,本以为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会先回府呢。
谁知女人不知道从哪里置办出一套碧色裙装,还略施粉黛,见到涔沅出来,桑姝丹忙微笑着上前递上刚点着的暖炉,她瘦削的身影被笼罩在月色中,平日里不必修饰便十分美艳的的脸庞被衬托得有些高冷出尘,寒风吹过,轻轻扬起她的发丝,极浅的眸子显出几分异域之美。
“夜猫子。”涔沅收了暖炉,没有笑意地说她:“这身倒也不错,今夜穿这身也好,碧色和金色很是相配。”
除夕之夜,隋朝宫廷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一年到头最热闹的宫宴即将在这大兴宫中拉开帷幕。
宫宴举办之处设在含元殿后的乾元殿内,殿内朱红立柱高耸,珠帘帷幕皆用琉璃所做,在烛光下波光粼粼。从殿顶垂下的红绸错落有致,堪称点睛之笔。巨大的香炉中升腾着袅袅青烟,散发着馥郁的香气,这里是专为设宴而搭建的宫殿,座位那块地方特意垫高又架空了一层来做火炕。
以往桑姝丹这样在掖幽局干粗活的奴才,连侍候这样宴席都没有资质,今夜她却成了九五之尊的座上宾。
少年女帝身着合身的龙袍,头戴九重冠冕,端坐在主位之上。她的眼神明亮而坚定,面容虽还像少年般稚嫩,神态却早就带着帝王的威严。西侧位上,太后娘娘身着深红礼服,打扮得光彩照人,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东侧位自然是留给安国大将军的位子,华良月穿着深紫色的朝服,眼神一丝也未曾看向太后。
在张淼的眼神示意下,宴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乐师们奏响欢快的乐曲,为宫宴拉开序幕。舞姬们身着各族服饰,跳了一曲曲精彩纷呈的异域舞蹈。随后,一道道精美的菜肴被端上宴席,烤乳猪、蒸鲈鱼、水果糕点一应俱全。
就连这就餐用盘碟都多达五六个,看得桑姝丹心中有些惶恐,尤其是,涔沅还坐在离她那么远的对面,而她身边坐着的是摄政王,摄政王的夫人孩子也还坐在他身后。
“用餐之时,需用右手持筷,举止优雅。夹菜不可过于随意,应从靠近你的一侧夹取。咀嚼食物要轻声,不可发出声响。饮酒时,需双手捧起酒爵,微微欠身,向主位上的女帝或其他人敬酒,而后轻抿一口,以示敬意。”她的脑中,想起涔沅几句简单的嘱托,目光在瓷盘和青铜酒爵之间来回逡巡,预演她待会要用膳的动作。
借着看歌舞之时,桑姝丹的目光不禁落在摄政王洛睿宁身上,洛睿宁察觉到她,不避嫌地朝她扬了扬酒杯。让桑姝丹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捧起酒爵呆呆地站起来,微欠身回了洛睿宁的敬酒。
“不必如此拘束。”洛睿宁还以为她起身作甚,原来是只呆鹅,同一个人,却不见那日的机警与魅惑。
“谢王爷敬酒,祝王爷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多说多错,桑姝丹早就准备在宴会上缩起脑袋来。
“万事如意?”谁知摄政王却反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