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位呢乃玄冥司密卫?”男人眼神很快扫过乌丰,却在桑姝丹身上逡巡一番,如此精明又澄澈的眼眸,比起涔沅少了些许沉稳阴翳,多了两分明亮。
只一眼,桑姝丹就知晓他看出自个儿的女扮男装了,她往涔沅和乌丰身后缩了缩,不过扮成男子也不是为了骗过老板,而是为了不引起其余赌客的眼光。
贺老板的腰中空空荡荡,也没有配兵刃,但这肩宽腰窄的身形,让人很难相信他浑身没有武艺。
自然地走了两步,涔沅面无表情地挡在女人身前,就这一躲一挡微小的动作,贺吉一下从中读出不一样地氛围来。
“贺老板倒是不慌不忙,本督还以为,贺老板该更有点诚意呢。”涔沅手中不常见地拎了把白底金丝边的折扇,收敛了两分平日里的肆意霸道,不仔细看,还真会让人以为是位寻常的贵公子。
玄冥司司正果真如传言中一样挑剔,那张绝美冷淡的面就差直说,他没功夫陪贺吉在这里浪费时辰。玄衣配黑方玉最不显眼,贺吉淡淡扫过他腰间,清玄软剑不知在里面不在。
“是小人考虑不周,竞拍会马上开场,只是在竞拍会开场前,小人也是想和司正闲话一番。”虽顶着一张西域面孔,贺吉的中原话却说得极好,作揖时弯腰塌背,礼仪周到,一扫将才抽水烟时颓然沉醉的神态,不待他挥手,那四位活色生香的婢女便知趣地退出室外。
“司正的密卫......”贺吉停顿了一下,等待着涔沅发话。
“你先出去。”涔沅回身,将乌丰支了出去,乌丰神色似有担忧,但还是恭敬从了,桑姝丹莫名得了伴在涔沅身侧的“殊荣”,她挺直脊背,假装理直气壮。
趁着二人交锋的时刻,在记忆中搜寻拥有同贺吉相似面部特征的族群,这样的蓝眸,她小时在且末郡也极少见,倒是更往西北国境线那边,从西洲国远道而来的商人之中,偶有几位,似乎有着这样的蓝眸。能有这般气质的西北人,要么出生于富商官员之家,要么.....就是,西洲皇室?她为自个儿的猜测吃了一惊。
不会,如果是这样,涔沅不会如此轻易地来赴这场“鸿门宴”,桑姝丹瞥了涔沅一眼,他到底知不知道贺吉的身份,又是为何不怕打草惊蛇。
“闲话?还以为本督的夕部指挥使早就将话说的明白。”涔沅语带利刺,气定神闲地负手而立,似是从贺吉身上看出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没刚才那样不耐烦了,女人的眼神小心翼翼在两人之间徘徊,冷不防被点到名字。
“玄冥司的夕部指挥使甚是风采斐然,严正清明,司正到是很会用人,尤其是女人。”贺吉意有所指地瞥了桑姝丹一眼。
女人全然不明所以,涔沅则微微皱眉:“呵,本督不仅会用人,也很会杀人,贺吉。”
“不知何处冒犯司正了,不过大过年的,我宝瑞坊满地铺金子,可不想见血,我此次请司正前来,也是想司正亲自过目我宝瑞坊的清白。”贺吉闻言,丝毫未被打乱心绪,他打开圆桌上精致木盒,将十几张盖着官印的文书翻了出来,市令司的,太府寺等,从赌坊到竞拍会的许可公文都一应俱全。
“这些本督查不到么?还以为贺老板有什么难得的东西给本督瞧瞧,抑或替本督解解心中疑惑。”顿了顿,涔沅走向里榻,长指轻飘飘指向那副青玉金丝的水烟:“昨夜本督路过城北门之时,遭遇了一群用刀的刺客,一群五大三粗的亡命徒其中一个,身上却挂着个掺着薄荷丝的烟袋子,燃起来的味道,倒是和贺老板的如出一辙。”
咽了一口唾沫,女人眼睁睁地瞧着涔沅就这么在别人的地盘上,语气森然地开口质问,看来昨日抓住的此刻,审出来了些东西,不过这证据不算多么硬,不然以涔沅的性子,早就将人带到司里问讯了。
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敢偷他的烟袋子,贺吉心想,但面上只是不慌不忙笑了笑,装作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没急于开口否认,避重就轻回他:“还好司正福大命大,玄冥司可不能缺了涔司正,才能保我大晟国祚延续千年百年。”
还一个国祚延续,这话虽可用来称赞贤将名臣,可谁要对涔沅这游离在朝庭外的官员说这话,难免不引人遐想。
月上树梢,有风钻进来,室内水晶吊灯上的无声风铃晃荡来晃荡去,在室内投下流动的水波光影,涔沅盯着他一双蓝眸半刻,漆黑双瞳似古井般不可窥测,一室寂静。
真是棋逢对手,桑姝丹静静观战,头一次见到能将涔沅说到哑口无言的人,她一面对贺吉刮目几分,一面又淡淡担忧起来,她和涔沅都没想到,尤翊坤这条线能延伸到赌坊这处,更没想到,这赌场老板会是这般难以应付的人,半晌,她只好顶着被涔沅训的风险,插了一句嘴。
“我大晟朝廷向来重民重商,宝瑞坊乃大晟第一赌坊,每年为朝廷缴纳税收无数,玄冥司也是为打击贪腐,最会为天下万民谋福祉而设立的,官民本就该是一家,要是其中闹了什么误会,贺老板还是要解释清楚地好。”桑姝丹的声色虽不似寻常女人那样娇俏高亢,但她装少年的音色也有些费力,此刻用的是完全的女声。
——缓和气氛的东西,作为女子,她生来便被培育了这样的自觉,涔沅脸色果然一下沉了下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听她终于说了进门口后的第一句话,贺吉却饶有兴致地对她挑眉,和善一笑:“这薄荷水烟江都郡到处都是,不过北方抽的人少,若是凭这便冤枉了我,小人可真是委屈。”
他的目光探究中似乎带着关切,桑姝丹看不懂这眼光……
“咚咚”地敲门声打断了这三人之间诡异的氛围,娇俏甜美的婢女之声传来:“老板,客人们都已入席,竞拍会要开场了。”
把弄着手中折扇,涔沅心中很是不悦,尤翊坤这案子查的也忒磨蹭,不知这第一个分叉口,他选的对不对,罢了,既来之,则先一探究竟好了。
“带路吧。”涔沅终于松口。
“司正这就随我来。”贺吉见好就收,热情迎上,深蓝如藏袍款式的衣裳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出碧波水涛般的光泽。
许是从贺吉身上看到了幼时熟悉的许多事,桑姝丹对新认识的贺老板很快便生出一种亲切......也或许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实在干净。
不愧是赌坊的地下室,奢华至极,地下室的入口,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锃亮的铜钉,门旁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栩栩如生,看着便不是出自凡夫俗子之手,进入地下赌场,根根粗壮的立柱拔地而起,支撑着上方的建筑。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有祥龙盘踞,有瑞凤飞舞,。地面由大块的青石砖铺就,平整而光滑。
简直华贵如一座地宫,女人一下看花了眼,展品们被整齐完好地摆在宽阔的地下空间中。
竞拍台上,一盏盏精致的琉璃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摆放着的各类珍宝。跟随着贺吉的饮尽,涔沅走到最前排的中间的方桌山坐下了,总共十件珠宝都被整齐珍重地排列好。
正对着她面前的是一件镂空的金银盘,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彩,盘沿上的花鸟图案细腻而生动,仿佛随时都能从盘中飞出;还有一串罕见的南洋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淡雅的光泽;目光一闪,惊还有一尊古朴的青铜鼎,鼎身上的纹路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清晰可辨。
若这些都是真品,那宝瑞坊老板的财力可真是不容小觑,桑姝丹低头看了一眼涔沅,正对上他看过来,不过他的目光稍微低了一些,落在她的脖颈上。
灯光昏暗,台下三十几位竞拍者们看不清面容,却被隐约可见各式各样的华服,在贺吉领着涔沅走进室内之时,人群中爆发了一阵骚动,不过紧接着,还是宝物们占据了竞拍者们的眼光,他们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或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宝贝,眼神中充满了渴望与期待。整个地下室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又兴奋的气氛,这小小的竞拍会,成为了大晟王朝的贵族们追逐珍宝、炫耀财富的舞台。
“这些珍宝都是原主委托的,或是赌博欠下债,拿来抵债的东西,我只赚个中间人的薄财罢了,不过这等生意,最有趣的地方,还是能结识各行各业的人。”贺吉却是边看向桑姝丹,边解释道。
“尤翊坤也在这里留下过什么东西来抵债吗?”女人凑近了,轻声问贺老板,涔沅调转方向,瞪了她一眼:“搬把椅子坐我旁边。”
“未曾,他拿来的东西,都是卖不出去的,但我心善,又总不忍心不让他赊账,尤兄向来玩得很大。”贺吉轻描淡写便勾勒出他与尤翊坤不算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