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涔沅勒着缰绳,居高临下不耐烦地看着她。
知等在此处不是办法,桑姝丹不再辩驳,先上了马背。
行至城门前,城墙上守门的侍卫看清涔沅后,着急慌忙地打开小门将他请进。
刚才刺客刺杀的地点明明贴近城门,按理说不一会儿巡逻的军队便能加入战斗,可涔沅和乌丰出手太快,等不到官兵出手,便把人都杀了个一干二净,涔沅也不想此事闹得满城皆知,这才回玄冥司调兵遣将处理尸体。
见到有官兵上前开城门,桑姝丹环在他腰间的手瞬间放了下来,她低着头,心中满是那具尸体的模样。
城中街道有宵禁,寂静无人,一如那晚他救她的时候,但那时候她惦记着逃命,这时候的她也只惦记着城门上代替她被悬挂的那具尸体。
她从没想到她此生还会求涔沅这么多事儿。
“涔公公,这次,奴算是有功还仅仅是无过?”桑姝丹换了个话头问她,声色卑微,路途平了许多,她不必再抱紧他腰间,只揪着他的衣裳两侧便可。
“你以为你的考试结果只会在这两种里产生吗?”涔沅在前面冷笑了一声。
又是冷笑~这大冬天的还整日冷笑,真是个没礼貌的家伙。
“诶呀!”
忽地下坡时候,巷子里窜出来了一只狗,马儿本就受惊,涔沅还有意松了松缰绳,将马儿吓了一跳,前蹄蹬地,差点儿将桑姝丹摔了下去。
“你~”就这一下,她的脑袋不禁一下紧紧贴上了他的背,双手实实在在抱上他紧实的腰身,像只动物一般在冬夜里依偎上他,压住了他披散在身后的青丝。
“记住了?以后都牢牢抱着不就好了。”这厮竟还训她。
男人呼吸平稳,而她粗喘着气,胸膛起伏,二人温热的体温彼此传递,天地间一时寂静。
好短,平日里从城门骑马到玄冥司只要三条街,涔沅都觉得漫长,可今日,这么快就行完了。
转过这条大道,女人才渐渐平复下来。
“涔公公,在你心里奴就这样笨吗?”桑姝丹还未忘了涔沅说到哪里。
她虽想去参军,但心中还有一丝犹豫,于是她想再多了解一些如今的涔沅和他的玄冥司:“奴看公公今日之目的已几乎都达成了吧,怎就翻脸不认人了。”
“说完了?”涔沅没有正面回应她这问题,只在玄冥司的府门之前停下了马。
“没有,这刺客公公心中可有数?公公为何只字不提?”桑姝丹皱眉问到。
“没数,想要我命的人太多了,一时想不出来是谁。”涔沅叹口气,坦然回答。
“……那倒也是,那公公来玄冥司是遣人收拾了刺客尸体便即刻回府吗?”
“我做什么还要向你通禀?”
玄冥司这座专为皇帝服务的编外机构坐落在京城边上的僻静之处,四周高墙耸立,墙体由坚硬的青石砌成,墙顶布满尖锐的铁刺,处处已显出它的阴森可怖。
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巨大的铜钉,大门上方悬挂着一块黑色的匾额,上面用金色篆书刻着“玄冥司”三字,在月光映照下仿佛在微微闪烁,散发着古老清冷的气息。
玄冥司占地不大,司中设施在精不在广,围墙外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位全副武装,身形高大威猛的守卫,身着玄色铠甲,手持长枪,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在站岗。
“公公若是对那尸体无能为力,奴便另求他人,可请公公不要迁怒给奴的考核成绩一事,公公掌管如此重大的机构,绝不是个随心所欲无原则之人,还望公公三思。”
“说了这样多,你这是又想选本督,不要安国大将军了?”涔沅挑眉问她。
“奴……还没想清楚。”桑姝丹如实回答,嗫嚅犹豫地令人心烦。
“愚蠢。”涔沅忽地骂了她一句:“新帝登基之时,便讨伐过西洲和月氏等国,好几个年轻将军早就凭那几场战役立威扬名,成了如今军中的中流砥柱,西北众部近连年来还算太平,本就没有你建功立业的时机。”
涔沅被桑姝丹念得不耐烦,他很少有将话说的如此直白的时候:“可官场不一样,暗流涌动,各方势力盘根交错,远远未到定局,你在其中或许才能大有可为。”
他竟当真在为她考量?桑姝丹惊讶地微长开嘴。
言毕,指挥使从大门中快步低头迎上涔沅。
“跟上。”涔沅瞪了她一眼,跨步向前。
推开玄冥司的大门,古朴沉重的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宽阔的石板路,石板路的两旁是高大的石柱,石柱上雕刻着些朱雀玄龙的立绘。
涔沅吩咐人去城郊收敛刺客的尸身,却对那具冒名女尸没有丝毫要处置的意思。
沿着石板路往前走,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庭院中种植着一些奇花异草,这些花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感到一种诡异的宁静。
再往前走是一栋六层高的小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走廊下几根朱红立柱静静矗立,很是精致华美,窗户皆有光透出,灯火通明。
踏入其中,便有人来人往。
一层是正厅,玄冥司不判案,不升堂,大多时候四部各司其职,都在室内作业。
正厅很是宽阔,中央是一盏好几层的烛台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上铺着朱红绣金丝的地毯,格外华丽。大厅四周摆放着一些巨大沉重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古籍和文献,以供各部翻阅。
尽头的书柜后,是一扇巨大的铁门,铁门后面,就是这个玄冥司的核心区域,也是最为神秘的地方,此刻铁门大开。
涔沅绕过宫灯和书柜,带着桑姝丹径直走向铁门后的地牢,经他亲自监工改造以后,地牢只留下了这一个入口,若是任何人想要从玄冥司带走人,都必得从楼中出入。
玄冥司的大牢位于地下深处,通过一条蜿蜒向下的狭窄石阶才能到达。通道的墙壁上燃烧着昏暗的火把,火光摇曳,让人感到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
“公公带奴来牢里做什么?”桑姝丹的脚步停在地牢前,她没想到涔沅会带她往地牢走去,他是不是失了智?
“不是要关你,放心。”这般胆子,涔沅摇了摇头,皱眉攥上她的手腕,将她往下带。
“那是要奴?”桑姝丹走得极不情愿,手腕都被他拽得很痛。
“领了你的罚,便算你通过了考验。”涔沅头也不回,言道。
指挥使举着火把走在二人身前。
“罚?奴做错了什么,公公又要罚我?”女人惊慌地问,死活不再肯走,又要挣脱,他只说了不关她,又没说不打她。
“你做了什么你不清楚?”涔沅停顿,放开了她的手,碍于前面还有指挥使,他没有直说:“此刻开始,若是真的追不上我的脚步,你就等着挨打罢。”
话音未落,涔沅便回身自顾自地往下走去,眼看火光和男人的身影都要渐渐消失在拐角,桑姝丹不由得提起裙角,快快地跟上。
“公公。”石阶很小很滑,桑姝丹跑的急,又差点儿摔,因此一下抱上他的胳臂,她不由得轻唤他。
涔沅心中正在反复回忆起下午她在柴房中对摄政王献媚那一幕,差点儿气到甩开,还好,她扶稳一下便松开来。
华良月能教她的,哪一样他不能教,又是将军又是摄政王可偏偏对我……涔沅思及此刻,越想越气,瞪了并肩之人一眼。
这人好大的气性,他到底是为何生气,又要罚她做些何事?桑姝丹心中惴惴不安,又被瞪了一眼,思虑了这许多,她才惊觉,她似已习惯了跟着涔沅的思路前后左右地回溯,就像头次他们聊有关太后的那件正事的时候,她便能跟上他脑中思虑的每一步。
终下到大牢内部,在入口处,有四名密卫把守,精神十足。
“参见司正。”四人齐齐作揖,身上佩剑和令牌叮铃作响。
进入底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大牢墙壁由巨大的石块砌成,上面布满了青苔和水珠。大牢的地面是泥泞的土地,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息。
烛火昏暗,牢房由粗壮的铁栏杆围成。每个牢房之中除了犯人,就只有些稻草堆当睡榻。
这是桑姝丹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若她当天杀人逃出崔府后,涔沅没有救她,她定然也是要被关入大牢中立即处斩的,想到这里,她的呼吸紧促起来。
比起外头官府的大牢,玄冥司地牢中押着的皆是重犯,就算在牢中也皆着镣铐枷锁,桑姝丹本来走在涔沅身后,女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单薄。
可两边牢房中犯人们如饿狼般的眼睛皆紧紧地盯着桑姝丹。有的面容狰狞,露出泛黄的牙齿,似要将她生吞活剥,嚼碎咽到肚中;有的目露凶光,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即将冲破牢笼。
令她的脊背发凉,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恐惧,她原本硬着头皮在涔沅身后继续前行。
“跟紧都不会。”涔沅却忽地转头,将她扯到身侧,带她来到通道尽头,大牢深处。
“怕?”涔沅到了这边,才问她。
抬眼看着男人,她点点头。
“看来我要教你的还有很多,不如今日便开始吧。”涔沅笑起来“既然你帮我抓了人,那我就来教你如何审讯好了。”涔沅淡淡说到,他仿佛已经晓得桑姝丹的回心转意。
“审讯?”桑姝丹心下讶然,这便是他说得“罚”。
他们身侧的好几间刑房,正好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和哭泣声,令人毛骨悚然。这里仿佛是一个人间地狱,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你下午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敢对摄政王蠢蠢欲动,以为本督都没看见?”令指挥使放好火把出去,涔沅的声音阴恻恻才响在桑姝丹耳侧。
“……”桑姝丹咽了一口唾沫,低下头去,我为鱼肉,她乖乖认错:“奴,不该轻举妄动。”
认错到快,涔沅忍了一路,在脑中过了千遍万遍惩罚她的场面都不过瘾,她是个很能忍痛的人,恐怕什么刑罚都不能轻易让她记住要听话,可他又还不想如今便把人废了。
终是想到……
地牢之中,昏暗的灯光摇曳不定,投射出诡异的阴影,涔沅阴沉着脸审视女人,眸中透出狠厉与决绝。
“今日,你须得学会审讯之法。”男人的声音锐利而冷酷,不容置疑。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小臂将她带到那间最宽敞的牢中刑房前。
阴森恐怖的气息弥漫在刑房的每个角落。
踏入刑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排锈迹斑斑的铁镣铐。旁侧矗立着些特别的木桩,上面缠绕着带刺的绳索。一旦将人绑在上面,那些尖锐的刺便会刺入身体。
除了刑架那边,其余的三面墙上都挂满了刑具,大多数桑姝丹都叫不上来名字。
她认得的,只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夹棍和布满倒刺的鞭子,旁边的水桶中,浸泡着的应是盐水,欲备在鞭打后用来加剧犯人的痛苦。
整个刑房充斥着血腥与恐怖,仿佛是人间地狱,让人不寒而栗。
“司正,卑职正要开始。”正要开始审讯此二人的指挥使见涔沅亲自带人来,不明所以地先行了一个礼。
“辛苦了,你先出去。”涔沅颔首,温和说到。
只余二人,此情此景,桑姝丹心中的惊恐不安达到了极致,但在涔沅视线的无声逼迫下,又不得不抬起头来。
他们面前,两个犯人被牢牢绑在木桩上,身上已换了素色囚服,正是尤翊坤的两个得力手下。
“你该庆幸我今天没兴致教你如何熬刑。”涔沅从桌子上拿起那柄带着倒钩的长鞭递给她。
“奴,不行的。”桑姝丹睁大眼睛,看着那鞭子,神态比她面对刺客之时还要惊恐,比起领受刑罚,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一个手握鞭子的人,她想不出自个儿会这样。
“这么多年没进过慎刑司?”涔沅挑眉:“还是我对你太温柔了,让你觉得本督的命令还有商量余地?”
牵起她的手腕,男人将鞭柄放入女人柔软洁白的掌心,又合上她纤细的五指。
“此时没了将军庇护,你该清楚,你仍是我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