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未歇，闪光灯和窗外雷光共闪，照亮冷冰冰的宿舍。

季飞扬咔咔拍一通照片，发给陈思婷，努力找事做，忘记某个背后灵。

按理说，新生入校少有同学接待的，那都是宿管的活。李群在上课时间叫裴顾北陪同，只有一种可能——促进宿舍和谐，以防后续惹事。

结合暑假短短几次相处的经历，季飞扬猜他要么是曾经干了揍跑舍友的事；要么太难相处，无人敢与冰山同寝。

开学宿舍资源紧张，只能由他这头新生牛犊勇闯虎穴。

难怪裴顾北这么不高兴，换谁豪华单间变冤家双人寝能开心。

李群估计给裴顾北批假了，他进屋后戴上耳机，变戏法似的从桌底抽出一张躺椅，悠哉劲儿能引十个怨气深重的开学党开枪暗杀他。

两人东西各占一边，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只有衣服器皿的碰撞声。

今天周六，陈思婷难得不用上班，回复很快。

【妈妈：环境很好[/赞]】

季飞扬心想，确实不错。

万川一中建校百年，校园建筑历经风雨飘摇，普遍显露出老态。

比如高三生上课的状元楼，青砖绿瓦，灰木土墙，已然是上世纪的装潢。

比如学生诟病的教室空调，上学像闯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非但没练出火眼金睛，险些倒头热晕。

再比如全校区只建三个大厕所，但凡有点尿意，课后活动只剩徒步竞走。

好在学校为了鼓励学生住校，方便全封闭式管理，前些年宿舍整体翻修过，把那堪比破落户的房子整改成如今模样：

标准四人间，右边是衣柜和书桌，左边两架上下床，可惜没有独立卫浴，其他很完美。

【汪汪队立大功：圆圆哭了吗？】

【妈妈：哭的很厉害，刚才哄睡了。】

果然哭了啊。

季飞扬叹口气。

季泱今年四岁，还是离不开哥哥的年纪。

季飞扬花了大半个暑假步步攻心，她才从以前看不见哥哥就哭，进步成半天才哭。

虽然并没好多少，但总算不会听到“哥哥要去哪”就跟触发了违禁词似的，警报大作，哭声绕梁三日。

只不过今早还是要扛着行李箱偷偷跑，弄醒了根本走不了。

季飞扬有些心疼，深吸一口气，如窗外暴雨，霹雳啪啦打着字。

【汪汪队立大功：晚自修下课后我打视频哄一哄。】

【汪汪队立大功：对了老妈，1号圆圆上幼儿园，你必须亲自接送，姥姥不好使。然后拍段视频，我看看反应。】

季飞扬盯着手机，心想如果陈思婷拿工作不能请假当借口，好学生的人设他就不立了，今晚下课顺便沿校墙一路摸排，看看怎么翻出去。

过了一会，陈思婷回：

【好的，你忙吧。】

季飞扬舒了口气，放下手机，拉开收纳袋准备铺床。

空余的下铺被人改装成书架，书码的整整齐齐，甚至丧心病狂地按颜色深浅排序，着实令人震撼。

季飞扬联想自己菜干似的书，立刻献上最崇高的敬意，没敢靠近。

书本上铺倒是没放东西，他沉思片刻，果断调转方向，拎着条抹布三两下爬上对床上铺。

上方窸窸窣窣的被褥摩擦声传进耳畔，裴顾北取消免打扰，将音乐声逐渐调大，看着还在呈指数上涨的小红点，切回微信。

【沈焱：日了狗了，思秋竟然突击检查！爹你写了没，速速救急啊啊啊！】

【沈焱：哈哈哈吼吼吼是抽号数，抽尾号0和1而老子是伟大的3！】

【沈焱：1号，在线采访1号，你是不是早预判到了，撺掇巨塔帮你逃课呢。】

【沈焱：巨塔把你派去峨眉山发香蕉了吗？嘿，稍微歇歇，我知道你看消息了。】

【沈焱：思秋问你是不是没写无颜见他，别当逃兵，是男人，就要勇敢面对狂风暴雨。】

……

裴顾北的通讯录一翻能到底，沈焱硬是凭一己之力把小红点干到99+，可能上辈子是个哑巴，不说两辈子的话能亏死他。

裴顾北对准天花板拍了张照，发过去。

不用一言一语，足以让饱受开学之痛，历经查作业之寒的苦逼男高大破防。

【沈焱：我日，你一天天上课睡下课睡走路我都怕你随地大小躺，巨塔为什么会允许你回宿舍睡觉！】

【此号已注销：1号早读也能睡。】

【沈焱：正式开学你敢逃早读？】

【此号已注销：艺高人胆大。】

【此号已注销：作业在抽屉，你有空掏掏。】

【沈焱：你写了？】

【此号已注销：没写。】

【沈焱：你去看看峨眉山姓名栏那写没写着沈焱。】

看沈焱气的跳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

用受害者的话来说，裴顾北就是一个行走的五行缺德，他不高兴了，能让别人更不高兴。

半小时前，李群抓住了马上要陷入深度昏迷的裴顾北，说有个新同学要来学校，叫他去宿舍楼下接人。

还未表示拒绝，李群出动大招：“大后天早读你可以不用来。”

一中寄宿生有条硬性规定，6：40前必须离开宿舍，宿管会挨户查寝，7点准时锁门。

夏令营期间较为宽松，早八晚六，真正适合中国宝宝的完美作息。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舒服了半个月的起床困难户眨眼又要恢复严苛的监狱制度，自然为了能多睡会，点头应下了。

谁想那个人是季飞扬。

而且他又在外人面前装不熟。

跟四年前一样，自己应该要毫不意外的。

裴顾北皱眉，扫了眼自己上铺那个忙碌的身影，很费解。

电子书是彻底看不下去了，他发了会呆。

沈焱忽然安静了一会，估计是英语老师周游到他边上了。

不多时，嘴碎又带着洋洋洒洒的文字回归。

【沈焱：对了，江一帆他们组了个局，猜新生的摸底考排名，你来不来？】

【沈焱：他们都猜400开外，要我说也够呛。语英能靠基础，其他一科没学，门门交白卷，二班那群傻缺不敢想会乐成什么样。】

【此号已注销：不来，他不会交白卷。】

【沈焱：你咋知道？】

因为他暑假不可能没学。

裴顾北侧目，不料这次偷看被当事人抓了包。

季飞扬骚包地抛了个wink：“我知道我帅，偷看我很正常，别不好意思。”

张开双臂，热情道：“来，我亲爱的舍友，放心大胆地看！尽情享受栀子街第一大帅比的颜值放射吧！”

被社交猖狂分子吓到有大街说话PTSD、僵硬转头反复确认这是自己宿舍、然后习惯替人尴尬的裴顾北：“……”

究极社牛的字典里没有尴尬，有也是暂时的，是为更恐怖的社牛表现做加载条的。

裴顾北闭闭眼，冷漠打字：

【戏精能允许自己考场上没事干吗？】

某人耳根泛起了红，季飞扬很给面子，没笑出声。

他刚才想明白了，对待裴顾北搞冷战没用，但凡热情少了一点也没用。

这种人是靠烦的，还得烦的张弛有度，进退自如。

内心世界封闭了就靠炮火轰出一条道来，再退居二线给他缓冲的时间，一来二去，别扭劲儿自然也没了。

季飞扬想，床位没选错，多烦烦，肯定更快熟起来。

他收拾东西的速度极快，生活用品早已分门别类排放，只需拿出来放入衣柜便完事，没一会功夫就无事可做……

没事情做个屁，倒霉考试还在呢。

季飞扬叹口气，回到书桌前，摸出手机去网上搜索各科必修三知识点梳理的纲要。

窗外大雨连绵，簌簌敲击阳台的玻璃门，是听感舒适的白噪音。

裴顾北却有些烦躁，水果忍者连看三轮炸弹。

他摁灭屏幕，目光落在隔壁，忍不住出声道：“明天有考试。”

“嗯？”季飞扬正在筛选提纲内容，怔愣一瞬，抬头看去，“我知道。”

知道死到临头了还玩什么手机！

难道真准备交白卷？

裴顾北不知为何，光一想季飞扬考零蛋心里就憋闷的紧。

有种事业粉看自家勤奋努力的小爱豆因为迟迟无法爆红而摆烂，甚至某日甩出退圈申明震撼粉圈的震惊难受。

或者看自己当牛做马挣窝囊费养大的儿子，本可以靠寒窗苦读迎来辉煌人生，某日突然想不开下海当鸭，甚至甩着一沓卖身钱说“爸爸，孩儿给您养老”的双目一黑。

他斟酌着用词，说：“老师有画重点。”

“行，我下午问去。”

“……”

“噗。”

眼前人恨不得将“你快来问我啊”写在脸上，又碍于面子不好开口，特好玩。

季飞扬都想好怎么哄了，结果裴顾北没走，反而视线顿了顿，停留在自己的手臂上。

“你挨揍了。”裴顾北皱了皱眉，“张超干的？”

季飞扬一懵，也跟着低头。

只见小麦色的皮肤上遍布大片红色抓痕，有些甚至发紫了，两条胳膊肿了一圈，观之触目惊心，形容可怖。

“呃，你误会了。”季飞扬抬头，脑门冒出一个问号，“张超是谁？”

裴顾北脸色难看，视线湿冷黏腻地爬过一块块肿包，停顿数久，才凉凉道：“那个绿舌头。”

绿舌头？

季飞扬想了会。

忽然，一根duangduang摇晃的绿舌头冰棍一走一蹦哒地冒出来，然后慢慢演变成一张五官乱飞的绿色莫干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季飞扬笑得东倒西歪，用力鼓着掌，“亲爱的，你真是天才…形容太精准了绿毛知道脸会不会气的更歪哈哈哈哈……”

此人简直有病。

裴顾北想，被人打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他从通讯录中找出一个人，发了条信息。

季飞扬笑够了：“哎，你都这么记人的吗，那我呢，形容词是什么？”

裴顾北：“笑点阈值低破地表的受虐狂。”

季飞扬又笑飞了。

裴顾北嫌他烦，手指不耐烦地在腿上点动，继续等消息。

季飞扬总算遏制住笑意，冲他勾勾手：“过来，你凑近闻闻。”

此人就是本读不懂的书，裴顾北无法理解他的行为逻辑：“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算了，你不动我动。”季飞扬起身，右手放胳膊附近扇了扇，“闻到没，味道有点淡。”

在嗅到花露水的同时，微信那头回复消息了。

【张超？他被行政拘留了，还没放出来。】

季飞扬眨眼又笑倒，跌回座位：

“对，我就是昨晚没关窗，和毒蚊子互殴了一晚上哈哈哈哈哈……哥们儿，没想到你嘴上讨厌我，心里头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嘛…不行我肚子好痛。”

“！”裴顾北猛然起身，似乎想冲去阳台吹冷风，又觉得这样太蠢，回头怒瞪，“别笑了！”

谁看都以为季飞扬被当成抹布摁地上摩擦了，哪曾想施暴对象不是人啊！

“行行行，我不笑了……”季飞扬歪倒着抓住他的衣角，憋笑道，“关心人就关心全套嘛，帮忙画个题型重点呗。”

“不画。”

“我没想捉弄你，你总不能强迫一个天生爱笑的人哭着说我被蚊子咬了，多丢人不是。”

“闭嘴。”

“我闭嘴，你掏笔，各退一步。”

“滚蛋。”

季飞扬松开手，刚还笑得七荤八素的人儿瞬间耷拉下眼皮，伤感道：“好吧……我自己一个人摸索也可以。”

“就是到了晚上我可能会很吵，比如被学习折磨的想尖叫打滚啊，做梦梦到考鸭蛋急的满宿舍乱窜啊，背书如念经阿弥陀佛根本停不下来啊……”季飞扬忽然捂住自己的嘴，故作惊讶道，“确实很招人烦，你不会睡到一半气的拿拖鞋抽我吧？”

裴顾北：“……”

不用晚上，现在拖鞋就蓄势待发。

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