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菜市场的另一边,是一派岁月静好。
“吱呀——”
木门发出快报废的哀鸣。
每次进入书屋,裴顾北都惊奇这破店为什么还没倒闭。
“小裴啊,又来了。”
书屋老板是个瘦瘪老头,店里没空调,他就这么摇着蒲扇,躺在竹椅上高翘二郎腿,从报纸间扫了裴顾北一眼。
“嗯。”裴顾北把几本二手书放在台面上,“来还书。”
他动作很轻。毕竟书破的破,烂的烂,有些连封皮都不见了,就怕重些,眨眼便升天见它祖宗去。
裴顾北忍了忍,没忍住:“八月天了,你不安空调吗?”
“电费你帮我出啊?”老头觑他一眼,蒲扇摇的更欢了,“不热,这才哪到哪,你们这些娃娃就是娇气,半点热受不得。”
不热您蒲扇摇起飞呐?
裴顾北没记错的话,今天气温38度,这鬼话也说得出口。
他没吭声,弯腰把电风扇打开了,这个和破旧书屋格格不入的电器,新的有些异类。
“跟你说别买电风扇,偏偏买个加湿吹冷风的破玩意儿,我老寒腿发作了全赖你。”
老头嚷嚷着,起身要把电风扇关了。
“我不想在高温中暑的病患名单上看见你。”裴顾北看着他。
“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老头一瞪眼。
裴顾北就这么和他对峙着,老头拿他没办法,摆摆手嫌弃道:“去挑书吧。”
“别趁我不注意把风扇关了。”
“平常怎么不见你话这么多,滚滚滚!”
“嗯。”
书屋名叫无事忙。
店如其名,透着一股浓浓的敷衍味。无数本灰扑扑的书胡乱摆放,堆成山的,扔角落吃灰的,罗列在架子上的书更是横七竖八尸横遍野。
饶是记忆力好如裴顾北,竟也一时半会没想起上次看中的书在何处。
若不是只有书本的霉味,他觉得自己像在垃圾站拾荒的流浪汉。
“你能不能收拾收拾。”流浪汉说,“子弹都击不穿这儿的灰。”
“事多。”老头头也不抬,“这叫什么?这叫乱中有序!让他们乱着吧,每本书有它们自己天生的坑位。”
裴顾北:“……”
得,跟男团番位似的,要吸烟刻肺。
裴顾北叹口气,手指滑过一本本旧书。
在电子化飞速发展的时代,像无事忙书屋这类租赁形式的二手书摊已经很少见了。
不再版的古典名著、曾经受欢迎的报刊杂志、长满霉斑发黄氧化的连环画……
物种丰富种类俱全,裴顾北甚至看到几本武学秘籍。
他掏出一本印刷过时的《百年孤独》,拍拍封面的灰尘,又挑拣几本科学杂志,回到收银台。
“就这些?”老头抬眼,缓缓喝口凉茶,“登记去吧。”
裴顾北翻开借书册,这个月的记录寥寥无几,除了他的名字,也就剩些老顾客。
真不知道生意惨淡成这样了,老头怎么活的。
“我走了。”裴顾北搁下笔。
“这袋解暑茶拿去。”老头扔过一个塑料袋,不耐烦道,“天热,别来那么勤快,妨碍我看报纸。”
“嗯。”
裴顾北接过袋子,掏出随身携带的消毒纸巾,仔仔细细将书从头到尾擦拭一遍,末了再张开手掌,怀抱搞科研的态度不放过一根手指。
“……”老头说,“嫌脏你以后戴副手套吧,我看着都累。”
裴顾北扔掉消毒纸巾,淡淡道:“你说得对。”
于是,老头眼睁睁地看着裴顾北点开某拼,下单了一打塑料手套。
“……”
最后在老头“这傻缺孩子怕是废了”的眼神下抱着书走出书屋。
热浪瞬间喷涌而上,比书屋里热了不知道多少倍。
裴顾北戴好帽子口罩,点开打车软件准备叫车。
忽然,他的衣摆被人扯了扯。
裴顾北低头,是一个吃棒棒糖的小女孩,怀中抱着个泡沫箱。
“有事?”
小女孩看他神色很冷,差点萌生退意。
“说话。”他皱着眉,再问了一遍。
“哥哥。”小女孩把手里的泡沫箱给他看,“你能不能帮我拿着这个。”
“不能。”裴顾北秒答。
小女孩估计没料到会碰个硬茬,想放弃,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再次努力道:“哥哥,我想买冰棍吃,但是箱子太重了,我拿不动。”
“放地上。”
“我怕被偷走……妈妈会怪我的。”
好逻辑,给陌生人妈妈估计直接哭了。
裴顾北面无表情地想。
见面前的哥哥仍不为所动,简直像台毫无人情味的冰箱。
小女孩努努嘴,使出绝招。
只见她以恐怖的速度眨巴出两滴眼泪,变脸如翻书似的说哭就哭:“哥哥,你长得这么善良,肯定不忍心看一个小女孩大夏天抱着箱子连个冰淇淋都买不……”
“我不善良。”裴顾北无情打断。
“还有,别拽我衣角。”他往下扫了一眼,眼神冷漠的像看颗大白菜,“因为我发火会吃小孩。”
“……”
小女孩跺跺脚,也不装了,撕下面具指着裴顾北就骂:“你凶死了,肯定掉光牙也找不到老婆!光棍一辈子去吧!”
“哦。”
裴顾北并不在意,在未来老婆和网约车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小女孩快气死了,随手将泡沫箱丢在裴顾北脚边,等人看来,早跑没影了。
裴顾北皱皱眉,回到半天打不着一辆车的手机界面。
心情顿时像啃不动肉、还因为用力过猛把最后一颗牙崩断的老光棍。
太阳特晒,老头人懒,压根没装挡雨板,其他店铺有是有,但他光想想那画面就放弃了。
烦躁如烈火滚滚,从脚底板蹭上头,烧遍全身。
裴顾北刚想退回书屋避暑,瞥了眼脚边的泡沫箱,又烦闷地不动了。
APP大点兵随意开了个头,忽然注意到通知栏里有条新消息——
【你的特别关注“黑衣小酷狗”发布了新作品,请点击查看~】
躁火瞬间消散。
裴顾北唇角微弯,打开APP,耐心等待开屏广告结束。
可惜上天没给他欣赏作品的机会。
突然,一条汗涔涔的胳膊锁住脖子,手指抵在他的喉结处,威胁性地磋磨。
声音森然袭来,带着喘息的热气喷洒在耳畔——
“跟你说了,被我逮住就完蛋了。”
裴顾北偏头,躲过来人灼热的喘息:“松手!”
“对,方便你再逃。”来人促笑,直接掰过他的下巴,对准阵亡的泡沫箱,“罪证藏都不藏,胆儿够肥,是觉得我找不着你?”
不知从哪冒来的傻逼,裴顾北勉强忍下把他打成折叠屏的冲动,冷冷道:“你有病?走开。”
“哟,恶人先告状。”季飞扬眯着眼,笑得越发肆意,“还给我玩什么惜字如金,偷菜贼当够了,想转行做人机?”
裴顾北:“我在你Q/Q农场列表?偷个屁的菜,滚!”
他被勒得难受,快速思考用什么方式才能既不进派出所,又能一击锤扁碰瓷的。
“我玩你个大南瓜!”
季飞扬单手翻出手机,摁下三个数字:“这嘴真行,啊,咱就去派出所慢慢复盘,我看你在庄严国旗的注视下还敢不敢撒谎!”
裴顾北最讨厌人碰他。
哪哪都不行,尤其是脖子往上,苛刻程度等同于某绿勾勾文学城扫黄。
简而言之,谁碰谁死。
眨眼,刚还四平八稳脚掌贴地的人,瞬间像块破布似的飞了出去。
于是乎,空气中幽幽飘来某个钢板碎裂的清脆声响。
空中有群夕阳红天团,其中某位的腰扭成海带,招手喊着“康忙,北鼻”。
钢板晕乎乎发问:
——你谁?
——你太奶啊,小蠢蛋儿。
裴顾北扯扯歪斜的衣领,懒得和季飞扬费口舌,捡起书转身就走。
一嚣张悍匪装哪门子的文艺青年!
脸说丢就丢,季飞扬泥鳅似的翻身扑过去,很无耻地抱住裴顾北的大腿!
裴顾北皱眉,略显局促地一扫四周。
“你……你干什么?!”
来往路人纷纷投递窒息的目光,抱大腿的那位脸皮和腰板同材质,语出惊雷。
“继续走。”季飞扬嬉皮笑脸,“宝贝,想体验大街上遛鸟的感觉吗?”
“……”
裴顾北半点不犹豫,抬脚便踹!
谁料季流氓把他两条腿一并抱住了,裴顾北失去平衡,瞬间用倒拔山东大葱的美丽姿势以头抢地。
在此刹那,季飞扬小腿猛蹬,以饿虎扑食之姿上前抱住裴大葱。
几本书脱离主人怀抱,从天而降重重落地,脆弱的书封不堪此举,当场归了西天。
“会过肩摔,挺有两下子,啊。”
季飞扬左手压住裴顾北的肩膀,不给他起身的机会:“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你这么嚣张的贼,你的礼义廉耻呢,狗吃了?!”
“滚——”
脏话猛地堵在嘴边。
先前裴顾北一直没看清他的脸,这会忽然怔住了。
季飞扬也在看他,不由一挑眉。
口罩在拉扯中,混乱地褪至下颌骨。
模样清冷高傲的少年,像是突然被季飞扬一伸手,从天上拽进泥潭,下三白倏然失去攻击性,形容狼狈。
一副养尊处优的少爷样,脑子塞纳瓦沙湖的河马嘴里了大中午跑去偷菜。
季飞扬想,我估计属碰碰车的,专碰奇葩。
他对男生长何模样并不关心,只想犯浑。
见人不动了,于是拉近二人间的距离,笑道:“烫的爽吗?脑子清醒了没有?”
“……”
“说话,烫的开心不开心?开心就继续烤着,不开心就哭一个给爷瞧瞧。”
坐自己身上笑着的少年,与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一点没变。
漂亮的眼里满是戏谑,找不到半处自己的影子。
他没认出自己。
这个判断一出,内心瞬间堵得难受。
不知是阳光太刺眼,还是季飞扬晃了神,眼前人眉梢压低,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伴随一声怒吼——
“眼瞎就滚去治!”
裴顾北化悲伤为暴力,膝盖猛然向上一顶,直袭某处——
“握草?!”季飞扬吓得膝行,捂住命根子,抬眼怒瞪,“你讲不讲武徳?”
“不讲!”
余光瞥见安详死去的几本书,额角青筋暴跳,裴顾北单手支撑坐起来,挥拳直冲季飞扬的脸!
前脚致命打鸡,后手挥拳干脸,这混球是哪来的地痞流氓,下手太特么脏了!
季飞扬狼狈躲过,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在下一阵拳风杀来的同时,张嘴狠狠咬住来人的胳膊。
“嘶——松嘴!”
季飞扬哪会听他的,犬齿寒光闪闪,跟口粮只剩最后一块肉、而对面有只同样谗得要命的宿敌要抢走的狗似的,下嘴更狠,很快尝着血腥味。
“啊!”裴顾北痛的一颤。
都说白痴会传染,他不知是不是被咬疯了,忽然后仰,以同归于尽的劲儿狠狠朝季飞扬头上撞。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许是幼儿工作干多了,在即将晕过去的刹那,季飞扬竟然还有空分神想一句儿歌。
砰——
星星铺满天。
竟然没晕。
但、是,好他妈疼啊!!!
季飞扬捂住脑袋,咬牙切齿道:“孙贼……狠,真够狠,今天不把你打碎牙哭着喊妈妈,小爷我就跟你姓!”
“没兴趣收你当儿子,滚吧!”
两人彻底放飞自我,使出所有卑鄙无耻的下三滥招数朝对方脸上招呼,新仇旧怨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他们扭打厮杀抱作一团,轮流感受夏天的温暖。
酷暑难耐,逼不退吃瓜群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