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双捡到一个小结巴。
杜双是刚来到县城的江湖郎中，个子不高，瘦瘦弱弱的身体被裹紧在厚实的白色长袍里。袍子格外的长，几乎蹭到地面，宽大的衣袖随便挥一挥就带起一阵小风，颇有点仙人的味道。倒是很符合医者的气质。
小结巴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听说是被一个流浪汉带来的，因为嫌弃他说话不利索，就把他扔在这儿了。
小结巴成了县城里的一个小乞儿。
城里的人虽然觉得他可怜，但是这路边乞丐那么多，百姓们家里也都没啥银子，偶尔路过同情看上两眼，手头有闲钱了丢下一两个铜板，也就当成普通的乞丐打发了。
渐渐的，四五年过去了，被那些乞丐打多了，小乞丐也偷偷练了几招。胳膊不再软绵绵的，小腿上那几乎不存在的肉也结实了不少。
不过他每天都吃不饱，营养不良，所以总是不长个子，回回打架都被按在地上爬不起来。
被那些跟自己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同行”打一顿，没什么关系。小结巴缩在墙根想着，他嘴里啃着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没有肉馅的包子皮，长长的刘海下，没有亮光的眼睛瞄着路边经过的人。
大家都没什么力气，拳头打在身上也不疼。不过…只要不碰上那几个少爷就行。我本就说话不顺畅，讨人嫌，每次他们却非要让我开口说上两句，狠狠笑话一阵子，才用棍子打。那棍子打的可疼了，比菜筐砸在头上都疼，在草屋里躺上两三天才能下地。
回忆起那些疼痛，小结巴打心底生出一股恐惧，不由得搂着胳膊打了个哆嗦。
杜双遇到小结巴，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刚买了一块肉夹馍，天儿刮着风，有点冷，本就不太合身的衣服被灌满了风，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幸好肉夹馍热乎乎捧在手里挺暖和的。杜双眯起狭长的眼睛，忍不住闻了闻卤肉的香味，不禁食欲大开。不料这时，突然刮起一阵风，系住招牌的布条被吹散了，呼哧一下整个招牌都被挣扎起来，像是要跟着风一起跑了一样，突如其来的力度把杜双拽得一个踉跄。
杜双赶忙站定身子，手忙脚乱去整理，那握在手里喷香的肉夹馍，啪的一声掉在地上了。
小结巴两眼发光扑过去：肉肉肉！！
杜双：？？？
等到小结巴蹲在地上三口两口把沾了灰的肉夹馍吃进肚，杜双已经绑好站在那儿看着他了。小结巴给他未来的杜大人的第一印象：脏兮兮的衣服到处都是布丁和破洞，黏成一缕一缕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容貌。不过仅仅露出的削尖的下巴，却让杜双觉得很好看。
小结巴舔了舔沾了油的手指，这才发现有股视线，猛地一抬头，那，那刚刚掉了肉夹馍的人还没走？一手拿着“棍子”还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看！小结巴吓了一跳，立刻惊慌地抱住头缩成一团，下意识就开始求饶。“对…对不住…这…这位…大…大人…求…求求你…别…别打…打我…”
小结巴这个反应挺出乎杜双的意料，竟让他一时愣在原地。
想他杜双，游历四方，为人正直。走到哪儿都被各地百姓夸赞温柔和善，连戏本子都唱了：杜大夫~是天上下凡滴活神仙呐~~
想了想唱戏的小花旦甜甜的笑，杜双不自然摸了摸鼻子。
扯远了，扯远了……
怎么自己到这儿就那么可怕了？杜双摸完鼻子的手摸上了下巴，他瞅了瞅小结巴破了洞的衣服鞋子，皴裂的手指和脚背，瑟瑟发抖的样子，假装捋着胡子思考了半晌。
"你起来，跟我走。"
小结巴一听，心尖尖又是一抖。完了，本以为这位大人打累了就能放自己走，这回是要被带走，让一群人打了。
小结巴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耷拉着脑袋慢吞吞跟在杜双后面。
杜双还有点担心小结巴会不会半路逃跑，时不时还回头瞅他几眼，又把小结巴吓的走路都要把自己绊倒了。
杜双愁的又捋了捋"胡子"，自己儒雅的形象都快掉光了！
————
这次杜双是准备在这个县城住上一阵子的，有个朋友托他给县令的女儿治病。听说是很罕见的病，杜双挺感兴趣，刚好游历到这个小县城附近，就过来看看。
房子是朋友吩咐好的，在郊区附近的小村庄里，杜神医喜欢清静悠闲的地方，又不愿意住有后花园的大气豪宅。这处宅子环境幽雅，低调普通，刚好合适。由此可见，这位县令大人费了多少心思。
杜双把小结巴带到井边，让他打水，自己则拎着药箱进了卧房。
房间打扫的还挺干净，桌椅摆设按照自己的风格来的。杜双随便打量了几眼，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去找小结巴了。
小结巴力气不小，毕竟是个男孩子，可能是刚吃了块肉夹馍的缘故吧，很快把一缸水都填满了。杜双满意点了点头，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厨房的门框上，下巴对小结巴抬了抬。
"添点柴，把水烧开，倒进大木桶里。"
小结巴愣了愣，挠了挠油乎乎的头发，也没说什么。可能这位大人，只是想让我干点活吧！我好好表现应该会挨打少一点。
小结巴沉默了一会，又自顾自点了下头，干活干的更卖力了。不知道为什么，杜双觉得有点可爱。
唉管他可爱不可爱的，赶紧把洗澡水烧好洗个澡，这味道可真让人受不了。
——
杜双拿着钱袋出了门，在街上左看右看，又买了肉夹馍几个肉包子，和几件保暖的衣服。回来便看到小结巴紧张兮兮坐在灶台前，正塞进去一根木柴。
"小结巴，水烧好了吗？"
"烧…没…快…快烧好了…"
小结巴没想到杜双那么快就回来了，他局促地站起来，低着头攥住了衣角。
"还要多久？"杜双在小桌子上放下食物。
"半…哦不…一柱香…"
嗯，也快了，不急。杜双把别的东西扔在客厅，就回到厨房盯着小结巴。
小结巴战战兢兢，脸被火烤的通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怕的，额头上已经布满汗珠。
杜双就坐在一边打量着小结巴，摸着下巴又像是思考什么。小结巴忐忑不安添了几次柴都差点烧了手，但是杜双就像没看到一样，灼人的目光不曾停歇。
小结巴不知道，其实杜双只是在做这"望闻问切"的"望"，试试凭借眼力能看出来这小乞儿身上多少病症。
水终于烧好了，小结巴觉得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炷香。最后一桶水倒入浴房的大木桶里，小结巴就转身要离开。
杜双伸出一条腿将他拦住。
杜双面无表情："脱衣服。"
小结巴："……"
脱脱脱…脱衣服？？
难…难道……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龙…龙阳之好？我我…不行！虽然我是个乞丐，可我还是有尊严的！你打我骂我都行！不能这样侮辱我！！虽然…虽然这位…这位大人…长的很俊俏。
小结巴一张脸涨得通红，双手死死握住衣领一脸宁死不屈的样子。
杜双，杜双发现自己被深深的误会了，内心一阵狂风呼啸。
不过他也懒得解释了，掏出匕首在小结巴衣带和腰带上一划，那一身松松垮垮七拼八凑的衣服瞬间阵亡，杜双面前骤然多了一具新鲜的□□…好吧已经不新鲜了，脱了衣服那个味道更浓了。
小结巴委屈极了，大把大把的泪水哗啦啦就流了下来。被人欺负被人嘲笑他都没哭过，身体青青紫紫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他也没哭过，没想到，没想到……
杜双没心情欣赏他梨花带雨的模样，直接用盆从他头顶倒下一盆水，撸起袖子就开启洗刷模式。怕他着凉也没刷多久，大致把他身上泥球球都刷下来了，就把人扔进滴了精油的桶里让他泡着。
留下一句"水不热了就出来，我还有事要说。"就仓皇出逃。
诶玛，这酸臭味，简直能把人熏的几天几夜都吃不下饭。杜双一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一边对着院子里那片花丛深呼吸。
以后如果不给我好好干活，那我下一个药人可算有着落了，嘿嘿嘿。
小结巴懵逼地坐在木桶里还没搞清楚状况，身上先是被刷子舒服地挠完痒痒，又泡在这么温暖的水里，从未感受过的舒爽，仿佛是进入了仙境。小结巴半天没缓过神来，光着身子直挺挺坐在桶里。坐到外面的杜双都快等急了抬脚踢门，他才反应过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的风吹的更猛了。风挤进门缝里，带来一阵凉意，小结巴哆嗦了一下，想起之前杜双吩咐的话，颤颤巍巍从水桶里爬起来。他拿起旁边杜双放好的衣服随便穿在身上，忙出了门。
"小结巴，你以后就住这儿了。"
杜双把他带到卧室，随意往床上一坐，指了指外室的软塌，瞥了一眼穿着歪歪扭扭的衣服的小结巴，把他扯了过来，一边整理，一边好好打量那下巴以上的五官。
"我一个人住，没有找两个卧房的院子，你就凑合住在这儿。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听到吗？"
嗯，眉毛不算太浓，鼻子挺高，一双丹凤眼，估计长开了也是能勾搭一街的小姑娘。不过现在嘛，看看这白痴一样怯怯的小眼神，不被欺负就不错了。
住…住在这儿？？小结巴傻愣愣看着面前这个人一脸不耐烦却无比温柔帮自己整理系乱的扣子，忍不住偷偷掐了一把大腿，感受到久违的疼痛，好像飘升上天的心脏才稳了稳沉下来。
这个人…这为大人，是仙人下凡拯救我的吗！
"有名字吗？"仙人讲话了，声音真好听。
名字？小结巴挠了挠湿漉漉的头发，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大概有吧，可是他早就忘了。
杜双拿起干净的布给丢给他让他自己把头发擦干净。
"我父亲姓杜，母亲姓苏，那你就叫…祝小秋吧，小名小球。"
小结巴…不，小球按着头上的布搓着脑袋，小小的眼里充满大大的疑惑。这个名字，好像跟大人父母的姓没什么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