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清澈的像一面镜子。
许颂蹲在河边,望着河水里自己的面容。
面对面的是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女人。
河水里,她的眼睛红彤彤的像是将要落幕的红日。
许颂拉开袖子和腿上的布料。
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开始溃烂残血,烂掉的皮肤瘙痒刺痛感深入骨髓。
之前被那只硕鼠咬过的伤口肿胀的像是石头。
她摸了摸脸,脸颊处的皮肤凹凸不平,也已经开始溃烂。
她脱力的坐在地上。
或许是之前那只硕鼠的问题。
许颂清楚的预感到自己可能要活不成了,真的要死了。
死?
她曾经死过一次,然后灵魂去做无穷尽的攻略任务,费尽心力才复活。
但是,如果这次死去,那她就真的要永远被困在那虚无之地,没有终结,没有尽头。
身旁有人坐下。
许颂拉住两缕头发遮住自己溃烂的面容。
季初坐下,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流淌的河水。
许颂:“有什么想说的吗?”
季初:“姐,其实,小时候,我很羡慕你。”
沉默,许颂问:“为什么开始叫我姐姐?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愿意认我?”
季初:“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以前的仇怨还是暂时先放下来好。”
停顿了有四五秒钟,许颂才开口:“你为什么羡慕我?”
季初:“小时候我觉得你是很好很好的人。”
季初:“自小我的性格比较胆小怯懦,爸妈收养了你之后,你会带我玩,辅导我作业,偶尔给我买小礼物,照顾我。虽然你总是冷冰冰不苟言笑,但你成绩好,做事大方,什么都学得很快,是我眼里理想的姐姐的模样。那时候,我很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许颂语气变化:“我那时并没有多关注你。”
季初:“在我心里,起码那时候,你还是个挺不错的姐姐。”
季初:“后来,爸爸妈妈去世后,你也挺照顾我的。我还记得有一次,巷子里,调皮的男生拿着玩具步枪射向我的手臂,我哭着回家,你带着我去找到那男生的家里,让他们道歉。还有一次,我被学校里的男生霸凌,是你帮助我和他们打架,帮我撑腰。”
许颂:“不过是一点点的善心罢了,你别看的太重要。”
季初:“那你呢,邢宸帮助你的一些小事,你可以记得很久,并因此喜欢上他。但在我这里,姐姐的帮助和爱情的帮扶同样温情美好,没有什么不同。”
许颂垂下眼眸,还是道:“都过去了,我早已经没有当时的心力了。”
季初抓起手边的草,问:“姐,当初你在系统世界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啊?”
许颂:“我们应该没有什么差别吧。”
季初:“是啊,在那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奔赴下一个世界,不曾停留感受自己的内心,很快,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机器一样,剔除了自己真正的感情感受。我那时进入系统世界后,就被抹去了我们那个世界的记忆,很多次,我在那里差点完不成任务,将要被抹杀,但心里都隐隐作痛,好像快要失去什么一样,无数次,我强撑住,再次坚强起来,攻略那些极难的世界副本,朝着内心那个隐约的希望而去。”
季初:“当我有了所有的记忆之后,我才发现,我那时心里飘渺的感觉或许就是对你们的思念,虽然没有记忆,但是我潜意识很想再见到你们,包括邢宸和你。”
季初:“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在系统世界,有一次,我在同一个世界攻略任务失败了9次,攻略目标是原主的姐姐,长公主,日后的女皇。而我的目标是亲情值达到100%,前9次,我在皇位之争中都被她杀了,如果第10次再失败,我会被抹杀。但当时,我觉得她很熟悉,很特别,还是努力和她相处感化她,最后一次,我成功了。”
季初望向侧边的人影:“在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她产生依恋,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是因为她很像你。”
许颂:“你今天说这么多,好像要感化反派的主角。”
季初:“我只是想把心里的感觉和话都说出来,不想让我们再错过什么了。”
季初眼神坚定:“如果明日将死,那至少从现在开始,我希望我们能解开所有心结,不再执着和遗憾。”
许颂向河水里抛下一颗小石头。
她站起身:“我想静静。”
许颂沿着河流走,不远处的木屋沉静的在原地,距离她越来越远。
她走到果树林,靠在树干上,滑落在地。
全身蚀骨般的疼痛和瘙痒让她忍不住触摸,把身上的伤疤扣的流血。
伤口处传来难闻的气味。
每一份,每一秒,她都能感觉到身上的伤更加严重,异化加快。
脸上的溃烂向面中集中,她很快连一张完整的容貌都留不住了。
她躺在树下很久。
飘落下来的树叶落在她的身上,铺了满身。
意识陷入昏沉。
再醒来时,她恍惚做了一个好梦。
等所有的记忆回笼,有什么沉重的东西重新压在了她的身上。
意识已经活了好久好久了。
她很早以前,就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
从前,她所有的执念都是和邢宸在一起。
可是,无论是以前,还是那么多次重启的世界里,他的心都不在她身上。
那么明亮的人露出的一点温暖,就让她记在心里很久,但他不会是她的,她却妄想私有了这么多年。
可是,如果不能拥有邢宸,那她从前到现在所坚持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到了现在,她发现,其实她早就活够了。
但对于死亡,她还是有点怕,怕失去。
她不想死,只有活着,才能再次感受到,爱。
“姐姐。”
季初从远处走近,叫她。
“你已经出来很久了,我们回去吧。”
许颂拉扯更多的发丝遮住脸,低着头,站起来。
他们并肩而行,一起回到木屋。
木屋里,邢宸坐在窗边下铺就的草席上,闭着眼睛,眼睛下有着淡淡的乌黑。
他最近真的太累太累了。
季初和许颂回到她们那边。
邢宸听到声音醒过来。
季初过去,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阿宸。”
*
人生啊,想要得到那么点贪恋的美好,总要经受破茧成蝶般的阵痛。
周围一片黑暗,就像是小时候夏天躺在小院里纳凉时,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的感觉,会觉得茫然又无措。
好疼啊。
伤口恶化。
全身上下就像是万只虫蚁在撕咬。
四周寂静。
许颂咬着牙齿,握住手心抵抗这种感觉。
嘴巴里和手心湿漉漉的,因为太用力,皮肤出血了。
她不想弄出动静,被他们知道。
天色微亮。
许颂躺在草席上,摸了摸自己裸露的脸部和颈部肌肤,那种溃烂的趋势已经彻底蔓延到身体的全部。
手指摸上去的触感是凹凸不平的湿润的柔软的。
放下手,手尖上沾着血液。
许颂起身出门,她跑到河边看自己的样子。
河水里映照出的画像,好像怪物一样,没了人的完整脸皮。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脸上,地上。
这种情况让她茫然失措,从没有经历过的噩梦一样的体验。
窒息般的感觉和恐怖席卷全身。
许颂脱下最外层的衣服,缠在自己的头发和脖子上,蒙着大半张脸。
布料紧紧贴合皮肉造成的疼痛和异化带来的疼痛不值一提。
许颂不是没有经历过蚀骨的疼痛和死亡。
在做攻略任务的时候,她在现代世界被杀人犯连捅几刀,在荒漠被动物分尸,在修真世界被万妖镇压在炼狱,在整个攻略任务的时间长河沉浮,她也挺过来了。
她的意志力是坚韧的,但到了现在似乎都没有办法了。
如果,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死去,那她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好像也没有太多意义了。
身上散发出腐烂的气味,许颂把自己裹的更严,以抵挡住这怪异的现象。
她撩起河水清洗自己裸露的肌肤,洗去血水,洗去污秽。
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眼泪滴入河水,飘向远方。
她一定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让她们看到自己这不人不鬼的样子......
许颂看着河水,不然跳进去吧,这样子还不如直接死了。
许颂望着河水很久,终究不想此刻就结束自己的生命。
终归,她还眷恋,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
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许颂听见远处有脚步声,可能是她们来找她了。
许颂整理好头上包着的衣服,起身,远去。
果树林的草地上,溜过几只红眼硕鼠,她们好像对许颂身上的气味很敏感,有着吸引力,争相跑过来,停在她的脚边,啃咬着她的脚面。
许颂看着脚下,目光漠然。
她踢了几下脚,那几只鼠类跑远又被吸引着过来围着她的身体噬咬。
渐渐的,她也就不管了,任凭这些硕鼠撕咬。
她迈着慢慢的步伐向前。
远处木屋现出身影。
季初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停住脚步,看着她,等她走过去。
两人相遇,季初轻声说:“找了你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