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面色狰狞,喉舌间压抑着痛苦的呻吟。
情蛊似要腐蚀掉他的五脏六腑,叫他穿肠烂肚,魂魄俱散。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次短促的呼吸,又或许是隔了漫长的几个时辰,剧痛骤然结束,姬青翰猛的弓起身体,仿佛脱水的白鱼,手掌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浑身大汗淋漓,猝然睁大了双眼,无神地瞪着上方。
房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他坐在东宫的椅子上,头仰靠着椅背,视线模糊不清,只觉得有一条细长的东西密密麻麻舔舐过唇皮,在面皮上留下了一道冰凉的水痕。
他隐隐约约听见绵长的呻吟,似是喟叹,又仿佛因为餍足而发出高亢的喘息。
琉璃宫灯凄清的光与竹屋里明灭的烛火交叠,姬青翰的神志回笼,开始深深的呼吸。
头顶正上方不是百色寨的竹瓦房顶,而是太子府上面红绿交错的藻井。
外方内圆,似水中藻荇生长。当中一团殷红的莲花纹徐徐盛开,竟然打着转落下来。莲花正中燃烧着豆粒大小的火苗,当它落到姬青翰的眼皮上时。
噗呲一声,爆裂开。
莲花纹便成了书皮上张扬舞爪的团花。
姬青翰认得那卷书,是沐良玉烧毁的新都纪实。他伸出手,想拾起书卷。
书皮上的团花五光十色,倏然变化,炸成一捧焰火,跳跃到他的手背上,随后犹如篝火台依次燃起的烽火,顺着胳膊上攀,爬到他的脊背上。
灼热感包裹着胳膊上的皮肤,侧颈的小块肌肤被火焰燎破,鼓起一个小小的泡,他抬手想去扑灭那团火,却触碰到了温润的肌理。
花团景簇的藻井下,到处飘着火星,姬青翰坐在太子椅中,宽阔的背上托着一个红色长发的男人,他毫不知情,单纯想要扑灭身上的火焰,却不想摸到了男人的脸。
姬青翰猛然转头,对上卯日那张艳丽的脸,巫礼在梦境中拥有赤红的长发与血色的眼睛,只披着轻薄的单衣,袒露着一片象牙般的胸膛,姿态古怪,神情乖顺地趴在他的背上。
见姬青翰醒了,便缓缓展颜,露出一个轻柔的笑容。
“太子爷,你醒了。”
他说话时,唇舌开合,一条分叉的蛇信从里面伸出来,两条胳膊藤蔓一般攀着姬青翰的肩臂,手指上的黑红指甲掐在他的皮肤里。
姬青翰瞳仁剧烈颤动,倏然起身,不人不鬼的“卯日”便顺势扑到了桌上。
烛台倾倒,书卷滑落,卯日抬起长腿踩到他的胸膛上,力道不重,但却意外止住了姬青翰逃离的举动。
卯日仰了一下头,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笑的时候,身后闪烁过无数狞笑的傩面面具,房中灯火也黯淡下去,凄寒的风穿堂而过,潮湿粘腻的氛围便多了几分阴森。
姬青翰恍惚了一瞬,拧着眉,察觉到一股热浪涌到小腹。
“坐下。”
霎时间,他的头顶与肩臂上涌动出无数阴诡的傩面,鬼神匍匐在他身上,重达千斤,硬生生将他压下去,姬青翰的腿骨一响,被卯日踩着胸重新坐回梨花木椅上。
腿骨似乎开裂了,钻心的疼痛蔓延上来,胸膛被不轻不重地碾着,巫礼隔着衣袍亵.玩他,一只玉白的脚挪到了姬青翰的左胸。
被踩的地方出现了绵密的胀痛,蛊虫在血肉下翻涌,似要顶破皮肉,钻进巫礼的脚心,姬青翰捏住了他的脚腕,入手冰冷,细腻的长袍滑落,露出一条长而白的腿,底下的风光一览无余,那条腿上还缠绕着繁复的图腾,似是一条黑蛇诡谲华美。
巫礼长腿交叠,脚缓慢下移,圆润的指头杵到了他的小腹,轻轻一踹,把姬青翰弄得闷哼一声。
太子爷更加有力握住了他的小腿,指腹碾着腿肉,凹陷进去,似乎将人的腿脚挪开。
卯日却笑骂了一声。
“小野狗。”
他双眸里闪烁着红光,
“怎么发.情了呀?”
卯日把他的腰封踩掉了,系着环珮的腰封挂在他线条流畅的小腿上。
他勾了一下手。
“来,哥哥帮你治治。”
姬青翰的额角突突跳动,抚上了他的脚踝,把卯日从书桌上往自己那边拖了一把。
…
他张了一下嘴,动作忍不住停顿了一下,随即便被巫礼轻慢地在左脸上拍了一下,紧接着又是第二下,一下,又一下。
姬青翰俊朗的脸上淌着汗,下颌一歪,被力道不重但充满侮辱性质的巴掌拍得偏过头,但往日气性大的太子爷竟然也不知道生气,只是双目阴沉着凝视巫礼,沉默不语地俯下身子,像是一头野兽匐在卯日身上。
倒真应上了巫礼骂的那句发.情小野狗。
剧痛与情蛊的双重折磨,致使他神志不清,他的喘.息又低又沉,顶着那张刀刻斧凿的俊脸压着红发的男人。
姬青翰忍不住伸手抻住卯日平坦的小腹,直到摸到顶起的一块,他呼出一口浊气,绷紧的脊背渗出一层热汗,叹息似的嗬了一声。
卯日的两条长腿抄过他壮硕的腰腹伸出去,懒散地垂在椅背上,他香汗淋漓,仰躺在书桌上,头边是倒塌的烛台,火苗却没有熄灭,而是顺着一洼烛油慢慢燃烧,随后舔上了那摊血红的长发。
巫礼叫得很好听。
嘶嘶的,像是毒蛇在发出信号。
火焰在悄悄燃烧。
姬青翰却仿佛不知道,陷在极致的快感里,直到嗅到一点焦味。
他迷茫地睁开眼,视线巡游过前方,发现卯日的长发在燃烧,火势越演越烈,逐渐覆盖住他的半张脸。
姬青翰吓得瞳孔紧缩,连忙脱了衣物拍打他身上的火焰。
可那团鬼火猛地绽开,如同血盆巨口将卯日整个人吞噬。
巫礼没有尖叫。
他反而在肆无忌惮地笑,仿佛要被烧死的另有其人。
火焰不过是让他浴火重生的必需品,他躺在那,似是一只燃腾的蝴蝶。
卯日伸出一条胳膊攀附在姬青翰的肩上,缠住要去找水的惊慌太子爷,缓缓起身,坐在姬青翰的怀里,上下起伏着身体,他的半张脸在火焰里逐渐被烧成黑焦色,对比之下,剩下那半张完好的脸像白釉一般细腻,还倒映着一层温暖的红,平添了几分活人的生气。
但很快。
火焰舔舐的那部分只剩下了森森白骨。
巫礼的血肉被火咀嚼了个干净。
姬青翰抓了个空。
他头晕目眩,脑子反复出现卯日说的话。那个巫礼被活活烧死了,他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一岁。
随后又是张高秋落寞的神情,她坐在霞光满天中流下哀痛的泪水。
他是被烧死的。活活,烧死的。
他好疼啊。他肯定疼死了。
姬青翰不敢松开卯日,只是捧着他,在屋内寻找水源,揭开茶壶,空的。捏起茶杯倒过来,空的。他余光瞥见卯日,快要烧没了。
他怒火中烧,又迷惘失措,怎么能是空的呢。
于是一把捞过对方,按在自己怀里,就算那些灼热的火焰爬到了他的衣袍上,姬青翰也不敢放手,只是连滚带爬冲到屋内的瓷器边。
华贵的瓷瓶里插着长茎莲花,原本是该有水的,可他推倒了所有瓷瓶,踩在那些破碎的瓷片上,发现没有清水。
姬青翰的胸膛快速起伏了一下。
他该怎么扑灭火呢。
姬青翰抱着他,冲出了书房,还好他记得御花园中有池塘,姬青翰就这么裸着上半身,抱着一具尸骨大步流星奔到了池塘边,二话不说跳进了河里。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灭火。
扑通一声。
他睁开了眼,姬青翰直直地瞪着上方,许久都没有开口呼吸。
月万松惊喜不已:“大人!大人你醒了!”
阮次山走到床边,突然听见姬青翰口中振振有词。
“找水,水!水,灭火!”
他看上去十分激动,心神不宁,就要爬下床去找口中的水,阮次山连忙按住他,身为医师,阮次山一眼看出他状态不对,连忙取来长针,扎在姬青翰的头顶上,迫使他安定下来。
一柱香后,姬青翰平躺在床上,呼吸恢复了正常,可他的喉咙一阵干涩,眼角倏地潮湿了,像是被情蛊彻底俘虏,操纵了神魂,沉默地流泪。
他没有说话,眼中也看不见阮次山与月万松,只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东宫,正躺在软榻上。
太子府里空荡荡的,似乎都被烈火焚烧了个干净,焦臭味萦绕在鼻尖,还有一股甜香丝丝缕缕沁入心脾。
沉默片刻,姬青翰坐起身,从烧得只剩支架的窗户望出去,见到院中有一株枝繁叶茂的木芙蓉。那株树没有被火烧,树上挂着大朵大朵的花,灿似红霞。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不转睛地望着树下。
他看见,卯日身穿绯红的官服从树下走过。
成为祭司后的卯日,礼服拖尾很长,虽然样式与颜色繁多,可大都不便出行,巫礼偶尔会将长拖尾拎在掌中。
姬青翰没见过身穿官服的卯日。
对方似乎比两人见面的时候年岁还要小一些,长眉飞扬,眼目风流,唇角微勾,绯衣称得他气血红润。
隐隐有几分春以尘的影子。
姬青翰好半晌没有动作。
或许是卯日当着他的面被烧成白骨让他心神剧恸,现在见到对方在木芙蓉下的安然模样时,他竟然不敢再有分毫举动,也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看见火光里的卯日。面容惨白,仿佛一只烂掉的蝴蝶。
卯日似乎正在和某人闲谈,他显得兴致高昂,满目憧憬。
这时,一只手从树后伸了出来,那人掌中握着一朵新摘的木芙蓉,就这么递到卯日唇边。
吞花卧酒。
他看见卯日乖顺地垂下头,从那人手里叼住花,随后那只手的主人轻抚了卯日的下颌,就像是在挠一只狸猫。
不带旖旎之色的触碰。
却让姬青翰倏然沉下脸。
原来,情蛊让他迷失在梦境中,也会让他暴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