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冬意梳洗好,穿一身石青缂丝祥云袍,下系月白绣铃兰旋裙,头上是简单的青缎包髻,峨眉似月,面如冷玉。梅素端看镜中的人,面目是小姐,内里却又是另一个人了。
左侧偏殿之中的卜算场地已经被清理完毕了,仍旧是坐着一些白衣飘飘的钦天监弟子。
冬意折回钦天监右侧偏殿之中,见到了元善观观主清微道长。
清微道长教授冬意占卜和剑术,年纪三十上下,一根乌木簪子绾起头发,面容沉静,行动举止轻盈平稳。
“谨妃娘娘安,请随我来。”
冬意点点头跟上了清微的步子。
一个上午,冬意就这么跟着清微基本功,直到中饭时间,冬意才能歇一会儿。
太阳升的很高,清微脸上被照的有些失真,就像是回忆里夏日的某个午后突然出现的人物,所以在冬天的回忆里这样朦胧。冬意感受到了难以抑制的困倦,清微淡淡的看着上下眼皮打架的冬意,伸出手抓住了冬意的手腕。
“你的功法是哪儿来的?”
冬意心中大骇,知道自己恐怕是要露馅了,但是冬意是什么人,小学开始就为了自己个性隐瞒着,伪装着老实木讷,偶尔可以为了自己发疯。
“功法?捡的。”冬意嘴里还嚼着米饭,眼神呆滞,然后直接合上了眼睛。
清微看着她诚挚的演出,摇了摇头。
“说实话。”
“道长,我很累了,再说了,我的功法不是在钦天监学的吗?”
冬意麻木的睁开眼睛,看向了清微。
“看看你自己吧,心力交瘁,魔功是那么好练的吗?”
冬意眼中划过一丝轻松,原来不是来除魔卫道的啊。吓死个人。
“道长难道不觉得我修炼魔功很可耻吗?”
“无奈之举罢了。你身上有伤,伤痕上的气息可不是凡间的兵器能够造成的。在外面,你是谨妃,在我这里,你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罢了。”
清微道长说罢,长叹一声。
“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道长,实在是无奈之举,我不想任人鱼肉,便不得不自己变成强者。道长,这个世道对每个人都不容易,尤其是女人。”
冬意并未正面回答。
“罢了罢了。你我相处将近两个月,无论如何,我算是你半个师父,如今,我来教你,你愿不愿意学?”
“自然愿意。只是,我先前已经练了魔功,不知师父能否……”
“事已至此,我倒是不妨都告诉你。你的丹田之中,魔气与灵气缠绕,二者难舍难分。如果强行去除,你必定根基损毁。我暂且为你封印魔气,但同时也会压制你的灵力,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多谢师父。”
冬意诚恳的说道。
事已至此,既然清微能够看出自己的异样之处,别人同样可以。自己摸不清清微是什么人,但是单凭她能一眼看透自己的功法,冬意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打不过她。如此一来,唯有蛰伏。
但是无论如何,刺客的遗物自己永远也不会对人吐露。这也算是自己的底牌之一吧。
清微道长从袖袋里拿出一本功法递给冬意。
“师父,我如今既然承蒙您的教诲,自然尊您为师父,只是我如今的身份怕是不好正大光明的举行拜师礼。请师父原谅徒儿不孝,待徒儿禀明家父以后再向您敬拜师茶。”
冬意说罢,接过功法。
冬意沉稳慎重的说道。
“你……”清微愣了一下,随后像是微笑了一下,僵硬的牵了牵嘴角。
“不必多礼。”
傍晚,冬意被一行十几个女道长簇拥着回到居住的地方,匆匆洗漱一番,冬意就盘腿坐在床上修炼了。
她放轻呼吸,感受着空气中的灵气,觉得自己的灵力有所增长,一修炼就是一夜。翌日,冬意去找了清微,彼时,清微正在院中练剑,冬意便在院中等了三刻钟。
冬意见日光耀眼,干脆闭上眼睛站着,听清微练剑的声音来判断什么时候睁眼。渐进冬日,寒风瑟瑟,风声越来越急,几乎近在眼前。
冬意睁开眼,清微的剑尖正在眼前不到一寸的距离。
冬意平静的看着清微,没有闪躲。
“师父,这不好玩。”
清微尴尬的咳嗽两声,收剑归鞘。
冬意狐疑的看着清微,还是觉得很诡异。
她一直都这样?还是我没注意?
冬意看着清微同手同脚的走开,回到房里灌了一口茶水,故作淡定的收拾好东西带着冬意去了钦天监的右偏殿。
冬意在蒲团上坐下,拿出林瑛关于拜师之事的回信。
“家父对拜师一事颇为赞成,认为我能拜师父为师是我的荣幸。”冬意端起茶杯,跪下给清微敬茶。“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清微接过茶水放在了一边的案几上,扶起冬意。
“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弟子了。既然如此,为师要告诉你我的真名,为师是凌云宗第二十代江灵峰长老,徐程月。”
“哇哦,师父你也太厉害了吧。”冬意感慨到一半,眼神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师父你不在凌云宗待着,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清微咳嗽两声,深吸一口气,“被逐出师门了……”
冬意微微侧头,眯着眼睛,伸手扶着额头,“不是,师父你说什么?”
“被逐出……”
“停。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被开除公职的,能好好说说吗?”
“这个嘛,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练完剑,背着剑回房休息。远远的看到师姐躺在地上,一地的鲜血。我想过要救她,但是,我尝试给她输送灵力,叫师门的其他人来帮忙。但是她还是死了。”
“所以她们怀疑是你杀的人?为什么?”
“因为我的体内同时有魔气和灵力。”
“和我一样?”
“不,我是魔修和修真者生下的孩子。我丹田之内的魔气是天生的,随我的灵力一同增长。”
清微,或者说徐程月,微笑了一下,伸手用一道魔气毁去了偏殿内侧桌上的茶杯。
“她们废了我的灵力,但是我的魔气还在。于是,我现在成为了魔修和额,灵力低微的正派修士。”
冬意看着徐程月了无痕迹的让茶杯消失,心中猜想,恐怕徐程月现在的实力放在修真界也是不容小觑的,毕竟,原著的设定里,修真界的修士来到凡俗世界,修为骤减,同时使用修为会承受双倍的反噬。
那么……
冬意看着徐程月逐渐苍白的脸,微微颤抖的手,沉默了……
“师父啊,咱们也不必这样逞强。”
“为师……冬意,茶给我。”
就这样,拜师礼结束了。
冬意体内的魔气被封印,灵力也退到练气四层境。
因为计划有变,皇帝决定将婚期拖延到春暖花开之际。圣旨上提及了入冬以来的雪灾,皇帝因此寝食难安,宵衣旰食只为民生社稷,于是,冬意又能多学一段时间了。
秋天过去了,冬意身在钦天监之中,逐渐承担起了监正的职务。
偶尔,冬意会在祈年殿中碰见那个黑漆漆的人。到了冬天,雪下来了,这个人就像一只站在雪地里的乌鸦,看得人心烦。
冬意在祈年殿之中处理事物的时候渐渐发现,这个人身上总是有一股血腥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其他人害怕他吧。
联想到他和老皇帝之间的关系,冬意认为大概是老皇帝差使他去干了什么阴私事情。
冬意更是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阳春三月已至。
是夜,皇帝身边的大宫女带着一封信来到冬意的居所。
“谨妃娘娘,明日就有劳了。”
在原定的大婚之日,皇帝这个老东西估计又要整点什么幺蛾子了。
冬意与老皇帝的婚期恰好是花朝节。
作为妃子,也作为钦天监之中的在职人员,冬意将在花朝节的庆祝活动之中进行祈祷。
于是,大婚之日,也是冬意被送往京郊清修之日。
从钦天监正殿出发,冬意坐上了巡游的车驾。
冬意穿着一身华服,不同于一般的婚服,冬意的华服以白色和金色为主色调,绣着开的烂漫的牡丹,发饰上的装点却极少,只有两枚红宝石发钗,额间一枚火红的牡丹花钿。
在车架上装饰的各色鲜花之内,冬意穿着耀眼夺目的华服,花车又在在街道两旁的鲜花衬托之中,冬意便觉得自己像一盘菜,周遭的都像是摆盘。
人声喧闹鼎沸,冬意平淡的听着,身边是在宫门上车的老皇帝,行至城池中间的时候。皇帝微微侧头对冬意示意.
冬意便开始掐诀,两条蛟龙腾空而起,环绕着身边的暴君。
暴君在健壮的碧色蛟龙与缤纷的各种鲜花之中昂首挺立着,面向被卫兵隔绝开的百姓招手,灿烂的正午的阳光照的他的脸上有一些油和汗水,而且逐渐微微发红起来,在蜷曲的胡子之间透出一点点,就像是带血的生肉上爬满了黑色蚂蚁。
冬意有一点反胃的感觉。
暴君的金冠闪闪,华服璀璨,漫漫长街之上的绵延花海,都给了人们一点眩晕的感觉,好像脚下昨天行刑的血迹腥味也渐渐淡了。
冬意看见人们陶醉的脸,在经过长街以后,让两条蛟龙腾空飞走。车架上只剩暴君和自己,暴君脸上的热气渐渐退了,只剩下一脸油汗,他抬手招呼了宫女来帮他擦汗,自己则是悠哉哉的倚在车架的座椅上吃葡萄。
到了城门前,暴君点点头,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一众金甲亲卫离开了。
行至城郊的密林一带,树荫之中凉风习习,林间风移影动,落下点点光斑。
冬意也放下车帘,靠着座椅放松的瘫着。
自由的味道,冬意无比舒爽。这是冬意穿越以来最舒服的一天了,脱离了京城,脱离了是非,只剩下清修这一件事。
脸上有些痒,冬意用双手抹脸,蹭的脸上的妆容乱七八糟,不过索性也没人管,冬意畅快的笑了。
看见自己手上的脂粉,冬意用手里己淬炼过的发簪蹭蹭自己的脸,这是她第一次使用的凶器,而元善观恐怕还有别的事情在等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