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初眨了眨,撇去眼前雾色。
霜青色的芦苇晃漾,丛中的黄苇鳽伸起脖子,胸部上的条纹就像一根根枯黄的芦苇。它愣愣站在原地,张望着闯入它领地的家伙们。
上方露出半张老脸,那人轻轻“咦”了一声,嗓音苍老,他显然没料到眼前的少女会这么快地醒来。
看时辰,已值酉时转戍时光景。冥色四合,光线依微,那怪人不羁地坐在芦苇草铺陈的土地上,全身用脏乱破败的布条裹得严实,那粗葛麻布的布条好不容易染上颜色,或者是褪色了,大多呈现黯淡的灰色、黄色、白色,以及污浊的黑色。粗葛麻布的衣裳容易破损,不好盥洗,在棉布盛行的今天,少有人穿粗葛麻布制成的衣裳,因为几乎家家户户都能买得起棉布,诚然,那人穿的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裳。——他穿的,像个乞丐。
乞丐的脸上蒙着不知何种材料制成的面具,白中泛黄,粗略的线条勾勒出被岁月模糊的人脸,左边脸颊的图像覆着脏污,右边剩下寥寥的几笔,瞧上去就像是幼童勾画的拙作。
芸初浅浅一笑。灵魂深处蛰伏的残影,随着她发出冷哼:风氏。
“你笑什么?”声音苍老、尖利,他对这个小姑娘在这样的情境下还能笑出来,感到惊奇。
芸初面露乖觉,一副怯怯模样。
怪人呵呵一声怪笑,继而道:“海门未开,既然醒了,就不能放任你在这里呆着了!”
芸初心念电转:她势单力孤,也不知怪人要将她带往哪片海域,守候在集云镇的人能否寻迹追来……而今之计,须得自救,双方实力悬殊,如何自救呢?
那怪人将她负在左肩,右肩则挂着个松松垮垮的麻布袋,很显然,先前,他用这个麻布袋装过她。那为什么,现在要将她明晃晃地扛在肩上呢?
“现在没必要了!”那人像看穿她的心思,悠然答道。
没有必要?这片海域不是她熟悉的任一地方。芸初心下微沉,开口问道:“前辈此番掳我,是与我先前相识,结下了仇怨?”
“不曾相识,无仇无怨。”
“那是与我身边人结下了仇怨?”
“不曾不曾……”
“前辈要掳我上哪儿去?”
那人怪笑几声,权作回答了。
怪人愈走愈快,芸初伏在肩上,没吃下什么东西的胃部开始绞痛反酸。故意呕出几口酸水,芸初紧紧拽住他的披风,“您……您走慢些,我、我要吐了……”
那怪人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笑笑道:“吐吧吐吧,我浑身脏兮兮的,不在乎再添些脏污!”
芸初伸手抠了下喉咙眼儿,胃里霎时翻江倒海。她作势欲呕,那怪人脊背一僵,左肩一动,立马把人甩在了地上!
踢踏着凌乱的白石,芸初按压胸口,手忙脚乱地跑到一旁,扶着圆滑矗立的岩石,吐得起劲。耳边浪涛声声,眼角余光瞥见一方白色沙滩,与孔雀蓝的海水交相辉映。
那怪人方才先往西南方、再往正南方向行走,后又故弄玄虚地拐了个大弯。有人在后面跟着他?
“吐好了吗,”桀桀怪笑犹在耳边,“到地儿了。”
转转呆滞的怪眼,那人瞅着海边的动静,神情宛若木偶一般滑稽。要不是他敏捷的身手,奇异的术法,免不了教人怀疑他是个傀儡。
芸初歪歪头,脑海窜出一连串古怪的想法。
平静的海面,骤然间,风潇雨晦,如雨点坠落水面,漩涡绽然,大小各异、深浅不一。
芸初趁面具人注目凝视的空隙,解下一只耳环。茂盛的草丛,掩去了它的痕迹。
后颈传来一股吸力,怪人拎起她的衣襟,喃喃道:“带你回去,她……她就该实现诺言了……”
*
今日堂审,狴犴与差役一道去了趟明心医馆,传讯人证。几人正要返回县衙,半道里,集市两旁的商贩行人忽然像看见了什么,纷纷站立,冲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人言鼎沸。
众人指的是集云镇的东面——震巽街道。那街道上空弥漫几窜浓烟,经大风打散,飘若黑纱。
震巽街道占地开阔,与艮街民居以河道、绿植隔断,乃是临海县衙署所在地,是行政、狱轩、练兵的场所。上次艮街大火,临近府衙、水源,是以调度得当,灭得及时,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
而眼下,那着火的方向是……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