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令色,极擅攻心,”手下劲道慢慢松开,赑屃笑道:“四海声势日颓,凭几人之力,能挽回些什么?”
男子孔武有力的手钳制她柔弱的颈项,没有进一步用力,而是慢慢地松开了手。叶微面不改色,依然缓缓道来:“是,对于天界来说,东海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演军池。双方实力实在太过悬殊。硬要掀起战乱,与天界为敌,其他两界则会坐山观虎斗,这局面对东海乃至四海……绝对有弊无利。”
她看向似在倾听的赑屃,眼眸粲然,展唇嫣然一笑,继续道:“所幸,南海接壤的幻海,可以轻松翻转局势。四海的胜算……会从可怜的半成不到,迅速提升至五六成,与偌大的天界成鼎足之势。”
他双目打量着她,在这双眼睛的逡巡中,她似乎无所遁形。半晌,赑屃冷淡说道:“你想说,幻海连接虚无界,天界无法承担虚无界打开的后果?乘天界忙乱,四海可以获得喘息之机,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出来,迅速调动归集零散的势力,甚至联合两界,给予天界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想法,太过天真。”
叶微的秘密被一瞬堪破,她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有些事,之所以能稳操胜券,不仅在于天时、地利、人和,在于运气,也在于布局者对敌方与合作者的了解,以及对时局的深刻洞悉。
面前的人,是她看中的合作者。可她一时间的冲动,既给予了赑屃更多的动机,也令自己无法揣度赑屃转变后的心思。按目前来看,赑屃唯一的弱点,就是犹豫。他不具备睚眦的果决,狠不下心去做某些事。所以,他需要她的推波助澜。
至于她自身的安全,比起她要达到的目的,显得无足轻重。但此刻的不可知,超脱她的掌控,于是惊讶的情绪便轻而易举地于面上显现出来。她惊愣一瞬,尴尬笑道:“……看来,有知情人告诉过你关于……”
“关于虚无界……”赑屃满面的冷酷,他走近一步,面目深沉得可怕,“且不论胜负,就说虚无界打开后,倾覆的何止一个天界?你我能力微薄,岂能关放自如?纵使举四海之力,也道枉然。所以,你能送给我什么筹码?”
他真正地动了杀心。叶微反而笑了,她舒了一口气,不继续揪着“打开虚无界是否有助改善局势”的问题不放,岔开话题,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事:“三百多年前,妖魔肆虐、赤野千里,事件始末、个中内情,你可知悉?我指的是脱离史籍记载的真相,比如,虚无界的由来,虚无界的入口。”
赑屃沉声道:“自当知晓一二。”
叶微点点头,她收敛笑容,肃然道:“你说知道,我自然相信。但恐怕,有一件事,是你背后的人不曾告诉你的。那虚无界,古来有进无出,强行破坏的代价无一界能够承受。他们既觊觎、恐惧,又不得不倾尽全力地保护它。而今,虚无界不再神秘莫测,它在人间、四海拥有了两个入口,那便是——诛仙镇祭台与幻海!打开虚无界,人界、四海,必然首当其冲。可如果,天界也拥有了一个虚无界的入口呢?”
众所周知,诛仙镇祭台固若金汤,幻海海域隶属天界。别说找到那不知在哪儿的入口,就连踏入幻海,要想神不知鬼不觉,也十分不容易。遑论打通虚无界,连接天界,无异于痴人说梦。
赑屃沉默不语,见叶微停驻他面前,看向他,便轻叹一声,开口道:“继续说下去。”
叶微笑笑,继而道:“可怜世人只知前者,少有人知晓后者。只因沧海横流,那第二个入口变幻莫测,不固定于一时、一地。伏羲弟子留存世间的唯一使命,便是保卫虚无界入口不为凡人所窥探,维持天道平衡。可就在去年夏日,你们遇见的耆老,已然为你们指明了方向。”
“你说的是蓬莱遗迹?”赑屃沉吟片刻,“绝无可能。蓬莱覆灭,不是因为虚无界。”
“你果然都知道,”叶微笑说,“不得不让我猜度想象,在你背后究竟站着谁。”
叶微飞快地说道:“蓬莱覆灭,确实不为的这个缘故。然而,却因种种巧合,无意开启了通往虚无界的门窗。只是,蓬莱遗迹逐水流居,更有琼瑶仙子执着守望,常人若想通过这重重考验,不仅要碰上足够的运气,更须知晓内情、拥有足够的能力。赑屃……可能你我皆陷局中,天意明白若此,砥砺你我携手前行,成就一番大事。”
“话声朗朗,说的人心动,”赑屃展唇而笑,笑若清风,“世间生了太多的聪明人,你可不要过早认定自己就是一个聪明人。”他道:“依耆老所言,蓬莱早已覆灭。多年来,天界或者其他各界,故布疑阵,不欲凡界与四海探寻其中隐秘。如果是为了虚无界,这也解释得通。若真如你所言,耆老、达生、琼瑶三人以镇守通往虚无界的关隘为己任,他们必定身怀大能且通达世事,如何能放任一丝一毫破坏天道平衡的行为?你可谓自相矛盾。”
他笑意转冷:“或许,一开始指向蓬莱、虚无界,你便另有所图。”
“自然,我有我的缘故。”叶微冷笑,转过头来,“但我方才所言,不掺半点假话。天道莫测,破而后立,循环往复,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赑屃皱眉,眼前人身上似笼罩着雾气。她对远古秘事知之甚详,而她显露的本领不仅限于此。她的占卜之术能得龙父赞叹,已经非同小可。这样一个人,能力远超于他,何必将自己暴露人前,来征求他的联盟,她所图为何呢?
“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我受疾病困扰,巫力大不如前,形单影只,势力单薄。而你,深扎东海,韬光养晦,静待时机……现在的我,亟需盟友。我相信,赑屃你也一样。”
叶微由得他看,语出真诚,淡然而笑:“我想,既然要合作,你我必须先一步坦诚。若你心中仍藏有疑惑,不妨趁现在说出来,以免留到日后。”
赑屃笑了笑,笑容不再冷冽,他笑道:“你……似乎笃定了我会答应。”
“有些事,可以留到以后再做,无论如何都来得及;有的事,必须现在做,比如,进入虚无界……”
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没有……我今天不会放过你的……”
叶微眼底透着泪光,她点头道:“我知道。”
远山如黛,青木葱茏,雨天水气浸润,泥土混着植物的香气,迎风铺面,浑身沁凉。
他手按窗台,怒意空落:“说说吧,你是谁,要什么,接下来,需要我怎么做。”语义干脆决断,冷静一如往昔,而叶微从中莫名察觉出一丝心如死灰的悲凉。
她痴痴望着他的侧影,鼻腔微酸,低了下头,转眼笑靥如花。她声调轻柔,慢道: “吾名‘埃布图拉斯’,远古语音,意为白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