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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螭吻、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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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寒冷冗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胡天胡地,在海中随意地喷着火,灼伤游弋的鱼虾,被赶来的龙母一声斥责后,骤然化作白龙原身,细密龙鳞拂过海水,腾飞上天。

海面水气蒸腾,龙尾轻拨水泽,波纹俶尔远逝。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是他最喜爱的风景。

他伸展龙尾,趴在干燥松软的沙滩上,时而卧躺,时而翻转,时而打起滚来。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黑云缦顶,云层夹杂电闪雷鸣。他眯起眼睛,神情不虞:“布云施雨,本是我们龙的事情,天宫偏安排什么雷公电母,还不是要向我们四海借水!”

天地间,裂出十方闪电,嘲风身死,六界争端由此而起。

北海,曾为北方人族生活地域。北海部族是北极海域龙族与人族后裔的一支。生活方式更近人族,性格粗犷,全身神力,能徒手搏凶兽。

有一凡人名翼,此人生父母俱为凡人,避乱而久居北海,因贪恋凡尘,进入凡界,与龙三子嘲风因故结识,起初,自报家门,脾性相投。嘲讽好探险,性刁钻,不喜凡人,两人因口角之争而大打出手,翼怒极,失手错杀嘲风,北海、东海决裂。

持续一百多年的战争结束后,某日,身量齐整的螭吻无意间听闻事实真相,才发觉,当初嘲风身亡,另有缘由,不禁与睚眦、龙母,大闹一场。

龙母条分缕析,原以为爱儿已知晓利害,不曾想,螭吻私下,愈思忖,愈感屈辱,随即绝云气、上九天,闹至大雄宝殿,杀伤天兵,更兼言辞无状,拂了天帝颜面。

天帝雷霆大怒,动用金甲,将螭吻暂时扣押。奉行诸事不管的龙父敖璋连夜赶回。

时值四海势弱,天宫势力不断壮大,老天帝自混沌初开之际,历千灾万劫方登上这赫赫宝座,万年时光,俨然一副独.裁者的姿态,哪能容他人说一个“不”字?

螭吻年纪小,天帝气的倒不是这个愣头青,而是他背后的四海。

彼时,四海表面臣服,实则并未纳入天宫管辖范围,与人族不同,四海若不能定,始终是一个影响天界安定的隐患。

而人族,大都系出伏羲女娲一脉,万年前几族并肩作战,补天治水,廓清寰宇。其中,神族、人族与后来由人飞升成仙的仙族,渊源颇深,经此一役,更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利益关系。人族承继先祖遗泽,明面上,虽未曾归属天界,实际上,事事依附。

人族与龙族矛盾积重难返,时有摩擦。龙三嘲风言语冒失,激怒凡人。现下,人族久居浊气之境,不料,亦能诞出人杰,拼着几分神力,砍杀嘲风。

战争,令天界、四海、人界深陷泥潭。时间之海战役后,天界、东海和谈,东海提议腰斩人族凶手,以命换命,待尘埃落定,此事便罢了。

如今,龙子闹上天界,东海未曾出人阻拦,放任他将暗地里的污泥全泼上这澄清玉宇。他倒要看看,东海要如何分说?

人间帝王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天界帝王发怒,三界失和,天地无光,虽动的不声不响,可轻悄之后,便是山崩水竭、夏霜冬炎。

龙王敖璋深知此理。他亲自上天、放低姿态,给在众仙面前扫了颜面的天帝一个台阶下。末了,龙王提议将螭吻关押幻海寒狱,静思己过。

幻海海域,以及蓬莱、琼州诸岛划分天界管辖,不属四海。幻海位于极南之地,终日不现日光,天气极端寒冷,盖因与东海、南海海域相通,龙王料想多少能照管一二。此举,一来,可消除天帝疑虑,二来,亦可磨磨螭吻的棱角,不可再叫他如此不受管教下去。

以往螭吻不明白,迁怒亲人,两百多年过去,在漫长的寂静与黑暗中,他只想那么几件事,慢慢地,想明白了很多以前无法明白的事。

他难以忘怀的,不过……不过他被关押将近两百年时,黑暗寒冷之地,闯入的那个奇怪的人罢了……

(四十二)

窗外,有人经过,轻轻哼唱一段曲调。

螭吻在那半句小调中醒来,他昏昏沉沉地回想,到底在哪里听过……

龙宫摆满了龙炎珠,炽热的温度烘烤他周身的空气,螭吻呼吸急促,覆满全身的鳞片轻微翕合。

他睁开眼,透过结满冰晶的眼睫,朦胧看见海底某处沸反盈天,岩浆四溅,海底振动不已,乱得一塌糊涂。

他幸灾乐祸地笑。

偌大的动静惊扰了负责监守的天兵,久候换防的伙伴不至,他们商量一番,决意出去接引。

糟糕的灰霭中,蹿出一条生物,如一支笔直的箭矢,疾射至此。那物经过他头顶,游弋不远,速度愈发缓慢,下沉上浮,挣扎得非常有趣。他从口中吹了口气,像凡人射中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一般,将那条银色的东西拽住,往下拖曳。但见那物飘飘浮浮,掉入结冰的红色珊瑚海里。

击碎的冰晶四处飘散,流水动荡,恰如火树银花,淼漫秀致。

螭吻口中哈着气,笑得极为开心,直到那条银色的鱼落地后,变成一具光溜的女身。他的笑,才僵在了脸上。

饶是螭吻胡天胡地,傲慢无礼,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从龙蛋中孵出至今,他从未扒过女人的衣服,少年囚禁,别说女人,连只母的水生生物他都许久未曾见过了。第一反应是回避,第二反应,则为好奇地探看……

哪想,他的头转到一半,就动不了了。半天,陌生的声音于冰冷寂静的环境中响起,吐出的字音几乎要把幻海的浮冰冻裂。她道:“该死!”

他犯了什么大过错?即使顶撞天帝,也不过囚禁个几百年,此刻,不过未遂的一眼,就得换来如此凶狠的回报?好笑极了,来杀呀!

他的心声似被那人听到,那人无谓地一笑,嗓音沙哑:“毛头小子!……为何枷锁覆身,受困寒狱?”

螭吻囚禁寒狱多年,除了偶尔来一次的龙宫诸人与监守的天兵,少有对话的机会,多为自言自语,自语的久了,乍然有人与他言语,他就如装满蚕豆的竹筒子一般开心。

“你猜啊!”

那女人哼笑,笑音调侃,但透露出说不上的温和宽容。那女子挪动了下位置,行至离他不远的地方打量。螭吻颇不自在,别扭地动了动身子,惊讶发觉他的身体可以移动了。

他转过脖子,眼前雾气朦胧,眼前人轮廓模糊,但能看见她一部分的肌肤。肌肤不具弹性,褶皱耷拉。螭吻可惜叹道:败兴!原来是个老女人!

方腹诽了一句话,冻僵的脸庞迎来一次重击,遭罪的脖子“咔哒”偏向一旁,脸都不属于自己了。

螭吻暗搓搓地磨牙:果然能听到。老女人就是老女人,老还不承认啊!

“小后生,知道我能听见,还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螭吻笑了笑:“我和你说,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来的。天界的寒狱知道不?今儿你运气好,监守的天兵短时不在,你再于此逗留,便是大麻烦。”

那女人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麻烦?”说罢,双手一挥,囹圄上方多了个罩子——显然是个不知什么用途的结界。

前方吵扰,换防的天兵姗姗来迟。那天兵在一个真人大小的皮影人面前逗留片刻,检查那皮影人的身体状况、枷锁的牢固程度。

螭吻大惊:呵……见了鬼了!幻术就幻术,难不成那群傻子没见牢狱的位置不对了吗?

这么一说,螭吻觑觑模糊的眼睛。这、这……天兵到的地方就是他方才所处的位置,那这里,这里……

女人见到那些天兵,敛睫沉思,听到螭吻心中所言,漫不经心道:“此术非区区幻术,乃系巫觋之术。”

“巫觋?”螭吻眯眼打量,不以为然地重复:“哦……原来是巫女。你,是伏羲,还是女娲一族?”

女人皱眉,略为不满道:“凡永古巫觋,倶能祈风求雨,测算天时,巫觋中之佼佼者,踏遍山海,博通古今,然择其上者,别姓氏,置婚姻,代代优选,方分出女娲、伏羲两脉。你这后生,言语委实轻狂!”

螭吻吊儿郎当地一笑:“女娲,伏羲?呵,知道呢!人族的老祖宗!吾乃真龙之子,尔之尊卑干吾何事?”

那人近前,螭吻不由往后一缩,紧闭双眼!但闻其谑笑,轻声讥讽道:“锁链加身,徒能奈何?真龙,犹“真虫”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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